在同病房的外人看來,這一家三口挺好的。能夠從相貌、狀態、穿著,包括和醫生說話辦事感覺到條件不錯,除了病床上那個胖閨女有個抽風病,更能感覺到平日里應該是個挺讓人羨慕的人家。
要知道在大多數人眼中,人有病最難堪的就是,醫生給你出了治療方案,你們卻是在商量著怎么先籌錢。
而這家人沒有,只求好好治療。
所以病房里其他三家的病人家屬,都在紛紛和江源達說話。有問孩子怎么樣醫生咋說的啊?有打聽你家是這省城的不?還有給出主意的,說是租行李床的等會兒就來,多少錢一天,到時候你把床支在哪。
江源達坐在病床邊上,不停點頭,搭話兒的同時,他的眼神始終落在媳婦和閨女身上。
而此時的蘇玉芹,她是眼里心里只有江男。
她在忙著給閨女擦臉擦手,江男越是虛弱的厲害,她越是心口一剜一剜的疼。
都多少年沒犯病了,因為這種事兒受這種罪!
蘇玉芹咬牙咽下恨不得馬上活剮了江源達的恨。
她告誡自己,從現在開始,她要時時刻刻地想著:怎么教導好女兒,有些東西不是給個富足的生活就可以的。
“媽?你想啥呢?”
蘇玉芹趕緊拉住江男伸過來的手,抬眼看了下輸液瓶,又沖江男笑了笑:“想你姥姥家要是在這就好了,是不是能給咱送口現成飯?”
“我不餓,我也不吃現成飯,你別走。”
“好,出那么多汗,你閉上眼睛養養精神頭,媽不走,等會兒餓了讓跟前兒飯店送點兒。”
江男聽話的點點頭。
望著女兒打蔫兒的樣子,蘇玉芹嘆了口氣,繼續琢磨著:
閨女,媽首先要教你,沒什么是過不去的,也沒什么是放不下的。等將來,我還要幫你選擇一個人品好、你也喜歡的男孩子。
不能不談戀愛,不能因為你爸就不相信人了。我要教會你,要有會愛、相信愛的能力。
退一萬步講,到時候咱們盡人事聽天命,即使一旦有變,即使又一次眼瞎,我也要教會你無論在何時何地,無論那時候媽媽還在不在你身邊,你單身、結婚、哪怕離婚,多大歲數了都能把日子過好。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人推開了,十八歲的大小伙子手上拎滿東西,很突兀地出現。
由于形象氣質太過于優秀,弄的正說話的眾人立刻消了聲。
“江叔,嬸兒。”任子滔表情如常,禮貌地點頭打招呼。
江源達站起身:“子滔啊,你咋來了?”
“我媽給男男做了湯。”任子滔說著話就將東西遞過去,然后就和睜眼看他的江男對視,表情柔和道:“看來沒大事兒,起來趁熱喝?蘑菇的,不影響你減肥。”
江源達也趕緊趁此機會拽了下蘇玉芹的胳膊,意思跟他出來一下。
病房里,江男喝完了湯,用手抹了把腦門上的虛汗,又拿起任子滔帶來的書瞧了瞧,有點兒意外道:
“平凡的世界?你還看這個?”
任子滔有些疑惑:“我怎么不能看?”
“大學霸嘛,我以為你天天看英漢大詞典呢。”
“我是正常人好嘛。像王小波王碩的基本都看過,看這一類也比較有意思。”
江男微皺眉頭道:“這不符合你人設啊?這里面主人公可是歷經磨難卻很頑強,你沒磨難啊,而且一路順暢。”
任子滔樂了:
“男男,我是什么時候給你留下了那么不接地氣的印象?一路順暢,怎么可能。
就像這本書,里面的人情冷暖人生百態,我可常見。
我爸媽是任家和林家條件最好的,我們家親戚一大堆,各種狀況、各種毀他們親戚身份的人設我都見過。”
江男好奇:“那你怎么處理的?”
“我不參與,我只擺正自己是晚輩的身份。不過我會總結,等將來,我不會讓那些奇奇怪怪的人情問題纏著我。”
江男搖了搖頭,打開書的第一頁就看到蒼勁有力的字跡,上面寫著: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不要悲傷、不要心急,憂郁的日子里須要鎮靜。相信吧,快樂的日子將會來臨,心兒永遠向往著未來,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將會過去,而那過去了的,不過是一段日子。
江男抿了抿唇:“你寫的?特意給我看?最后一句還給改了。”
任子滔目不轉睛和江男對視,他就知道這個小妹妹從小有顆七竅玲瓏心。看來很怕她母親知道一切吧。挑了挑眉笑道:
“是以前寫的,很喜歡這段話,正好這段話也送你。我媽煲的湯暖人胃,我的小詩暖人心,怎么樣?我這哥哥又湯又詩的夠意思吧?”
江男半張著嘴躺下,他還會開玩笑?
如果說之前任子滔這表現,江男是覺得高冷的人咋這么讓人意外呢,那之后負責主聊的任子滔,更是讓她大跌眼鏡。
她越來越覺得上輩子好像白活了,連暗戀的鄰家大哥哥都不了解。
任子滔笑瞇瞇告訴江男:“小時候我的理想是有個神奇的遙控器,我一按鍵,全世界所有人暫停,就我一人隨意走動。就像孫悟空定住七仙女后,竟然去摘桃子吃了,你說孫大圣那情商,哈哈哈。”
江男…能別這么笑嗎?太幻滅了。再說了,難道你定住了,是為了要掀漂亮妹子的裙子玩?
“到了中學,我的夢想是買一支NBA球隊,跟著它一起成長、選秀、交易,從弱到強,直到總冠軍。還做夢想把AC米蘭買下來,然后在德比踢五分鐘。
嗯,到了高中,我總是試著考第二,可做不到。我發現考第二比考第一難,所以夢想又改了。
等將來我要是有能力,我就搞個獎學金,第一名一百塊,第二名一萬,第三名一百,男男,那時候回回能考第二的才是你說的學霸。”
江男聽的一愣一愣的:人家是試著考第二,而她是能考回第一燒高香,這夢想好裝逼。不過,十幾年后,任子滔啊,你是真的給母校捐款了,但沒這么干啊。
“子滔哥,你還有別的嗎?我看看你以后實現沒?”
任子滔也忽略掉江男一臉給他算卦的模樣,想了想,這回收斂了笑容溫和道:
“我想開家火鍋店,用最上等的肉,每月一天給吃不起的窮學生們,讓他們自助吃飽。十年二十年后,如果有朋友同學還在這所城市,若是誰被現實壓的難受,就來我這,吃個火鍋,心也就捂暖和了。”
江男再次啞口無言,好文藝。
她忽然覺得好像從未認識過這位大哥哥,他家條件那么好,他咋想到那的呢?他的心怎么那么大、那么暖呢。
任子滔走了,走之前又恢復調侃胖丫頭的語態:“聽說你要和我一個學校了?我可是學生會主席,提我,你能橫著走。”
江男翹了翹大拇指給予回應。
大男孩兒這一刻覺得,或許小時候跟他后面亂轉悠的小妹妹,并沒有想象中幼稚。希望這次聊天,能讓她想開一些。外面的世界很大,你的人生只屬于你自己。
而江男是覺得,原來十八歲的任子滔已經很早熟,看來能跟她有共同話題。
醫院后面兒,蘇玉芹背轉身站著,江源達看著她背影拘謹地幾次想開口,卻愧疚難當的不知道該先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