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碩哪里敢說“介意”二字?自然是由得趙陌去搜了。
趙陌也不叫旁人,只把書房里侍候的書僮榮兒給叫了過來,問他這屋里可有什么能藏東西的地方?尤其是平日里無人留意的地方?應該不會是每日都會光顧的地點,也不是特別機密不為人知之處,而是看起來象是書房的主人會用來藏匿物件的所在。
趙陌其實早就知道那假書信藏在何處,但若直接指出來,只會讓趙碩猜忌他往這書房里做了手腳,倒沒那么容易相信這一切真的是北戎人的陰謀了。趙陌便索性裝作完全不知情的模樣,真個搜上一圈,反正最后東西總會露出來的。
趙陌也不必真個爬上爬下去做苦工,只需要問了榮兒,有針對性地搜查一些地方,也就行了。這榮兒一向在書房中侍候,倒是個負責又細心的仆人,聽了趙陌的問題,很快就提供了幾處可能的地點。
首先提的,就是平日趙碩用來存放印章等重要物件的那個柜子,一向是上了鎖的。若有什么貴重的東西,或者是要緊的書信,趙碩都是放進這個柜子里。不過,由于榮兒很負責任,時常打掃這個柜子,也有拿鑰匙開鎖,清潔整理柜中部分物品的時候,所以趙陌讓榮兒打開柜子后,并未搜尋到那些假書信。
接著榮兒就提起了幾個做成整套書籍模樣藏有暗格的“書箱”。這些“書箱”,外表看起來就象是一部部的書,有薄木板蒙了錦緞制成的外包裝,打開來看,也是一本本的書,事實上里面是挖空的,可以藏下些小東西。說起來,這些“書箱”的用途不大上得了臺面,從前趙碩手里握有權利,正在朝中風光無限的時候,曾經利用過它們來收受賄賂,或是給別人暗中送些賄賂。在外人看來,就象是借閱或贈送幾本書的小事,不引人注目,其實內里豐富得很。只是用完之后,這些“書箱”就暫時沒用處了,但也難保以后是否會有用得上的時候。所以趙碩隨手將它們棄在書房里,榮兒就尋了個地方隨便收拾存放起來。
趙陌其實沒想到,趙碩原來還收藏了這樣的東西,只覺得開了眼界。這是他手底下的人都沒能找到的物件。不過,也許是這些“書箱”早已被投置閑散,上頭的灰塵都積了老厚,不象是趙碩平日還在使用的東西,所以沒被人利用,里頭全都是空的。
接著榮兒又提到了幾處不起眼的暗格,或是梁柱上可以藏匿物品的地方,都沒找到書信。趙碩已經開始有些不滿了,一邊暗怨自己的書僮不懂事,將自己的秘密全都漏給了兒子知道,一邊又開始懷疑,趙陌所言到底是不是真的?北戎人真的曾經在他的書房里做過手腳么?
趙陌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不過眼下也差不多是時候了,就沒再賣關子,裝作無意中發現的模樣,指了指墻角處放著的一個半舊的文具提盒:“這東西還沒搜過吧?我看它里頭象是也能存放東西的模樣,打開來看看。”
榮兒依令行事,趙碩不耐煩地道:“那是我從前去衙門里辦差時慣用的文具盒,里頭不過就是些筆墨紙硯,能存放什么東西?你有完沒完?!”
他話音剛落,榮兒就驚叫起來:“世子爺,小郡王,文具盒里有東西!”
“什么?!”趙碩差點兒被口水嗆著了,“有什么東西?!”
榮兒小心地從文具提盒的蓋子上,拿下了夾板,偷偷看了趙碩一眼,才將夾板里頭的一疊紙取了出來。那顯然是一疊信件,看起來與趙陌拿來的那幾封偽造的書信頗為相象。
這個文具提盒里,也是有夾層的,從前曾經被趙碩用來藏過些不好顯露于人前的文書紙張。這其實是從前王家為他準備的東西。不過趙碩自從丟了差事,就已經很久沒用過它了。若不是榮兒定期清理,說不定也積滿了灰塵。趙碩本人真是差一點兒忘了,這提盒里還有夾層的存在。
趙碩眼巴巴地看著兒子趙陌取過書信,從頭到尾看了一遍,輕笑一聲,遞給了自己。趙碩連忙將信接過,認真讀起來,還沒讀完一頁,他就忍不住發出一聲哀嚎。
果然是如同趙陌手里那幾封書信一般,仿照他父子二人的口吻,寫些犯忌的話,讓皇帝與太子一看就生氣的。比趙陌手里那幾封書信更過分的是,這幾封書信里還有他與藍福生之間的信件,證明他曾經指使藍福生去做了些貪贓枉法的事。若真的送到皇帝面前,別說爵位和差事了,他只怕立刻就會有牢獄之災!就算皇帝與太子沒有因為這些信而責怪趙陌,有個坐牢父親的趙陌,也很難在朝廷上直起腰桿來。
那些瘋狂的北戎人,把這種東西藏在他的書房里,到底是想做什么?!
趙碩不明白這一點,便問出了口。
趙陌把榮兒打發下去了,方才回答趙碩:“他們在父親身上用了多少年的功夫?一朝事敗,父親就將他們一伙人都給送進了皇城密諜司的大牢,連蘭雪都沒放過,以致于他們多年的心血落了空。他們懷恨在心,也是人之常情。他們也知道父親如今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最大的依仗便是我這個兒子。只要我過得好,父親再怎么樣也吃不了多少苦頭。所以,他們直接沖著我來了,也沒忘記順道算計父親一波。不過無論他們如何算計,終究還是落了空,因為祁哥兒雖然是蘭雪所生,卻是我們趙氏子弟,明白事情輕重,沒有被他們牽著鼻子走,而是堅定地選擇了站在我這一邊。這一次,祁哥兒真是立了大功的。”
趙碩的表情有些不大自然:“他…他既是罪人之子,懂得將功贖罪,也不是壞事。但他身體里流著北戎人的血,便注定了不會有好前程。你若憐惜他,保他衣食無憂,也就是了,旁的何必多管?”
趙陌扯了扯嘴角:“算不上多管閑事,不過是有功必賞罷了。”對于薄情的父親,趙陌已經無話可說了,也不多提趙祁,便繼續道,“這些假書信被藏在父親的書房里,應該已有些時日了,定是在父親清除了北戎奸細之前,就是不知道藏東西的是誰罷了。但這里不是別處,而是書房,藏東西的又是父親常用的物品,父親竟然在這么長的時間內,都毫無察覺。若不是北戎人多此一舉,非要往我書房里也栽個贓,祁哥兒又機靈,說不定等到皇上降罪下來,父親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父親對此,難道就沒什么話要說?!”
趙碩的臉色很不好看,他也知道自己實在是太過疏忽了。事實上,這兩年他心灰意冷的,已經很少在書房里認真做什么正事了。從前慣用的物件,也是隨手就丟。過去上衙門時用的文具提盒,他見了都覺得心里煩悶,總會想起如今閑置在家的窘況,哪里還提得起精神來細看?這又不真的是什么藏東西的秘室暗格,要不是趙陌無意中看見了,多問一句,他肯定還不知道那些書信被藏在哪里呢。
不過趙碩是不會反省自己的,他立刻就找到了替罪羊:“榮兒是怎么做事的?叫他看守書房,他竟然出了這樣的岔子?!”
可惜趙陌不想任由他推卸責任:“榮兒只是書房里侍候的僮兒,不該碰的東西,從來都是碰不得的,就連打開柜子清理里頭的物品,也都要當著父親或是甄忠等大管事的面前才能做。今日若非我有命在先,他也不敢自行探查那許多秘密之處。夾層里藏了什么東西,他沒發現才是正常的。那些地方,原是父親自己掌管的才對!父親也太大意了!從前遼王府就曾有過奸細潛入父親的書房做手腳,這才過去幾年?父親怎的就對自己的書房如此漫不經心起來?!”
哪怕是趙碩自己不想理會,當面吩咐書僮去清理一下舊時的文具盒,是有多么困難呢?東西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可他就是不理會,才會輕易地被人做了手腳,自己還一無所知。
趙碩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強自辯解著:“誰能想到呢?我如今又不用那些文具盒什么的了,天知道蘭雪他們是幾時做的手腳?!”
趙陌見他還是這個態度,便嘆了口氣:“父親,我有時候在想,當初皇上也不是沒有器重過你,當發現你把差事辦得不錯之后,也曾委以重任,何以后來漸漸地就冷淡了呢?也許父親曾經立功的時候,是倚仗了王家之力的吧?事實上,沒有王家的助力,你原來的本事并沒有那么出色,做事還常有粗疏之處,因此皇上發現之后,對你也就失望了?依照父親這粗心的脾氣,即使太子殿下的身體沒有好起來,父親也不可能得償所愿的。沒有蜀王幼子,也會有別人。”
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一個國家的繼承者,怎么能粗心到這個地步?自己書房重地里的東西,被人輕易做了手腳,隔了一兩月都沒發現,還得讓兒子來提醒,才能察覺出來。趙碩如果只是一個區區宗室,倒沒什么要緊的,但他要是成為了一國儲君,那才糟糕了呢。隨便一個精明厲害些的奸臣,就能在他書房里做手腳,他還如何去治理江山?
趙碩臉色蒼白,他仿佛受到了打擊一般,踉蹌著后退兩步,方才站穩了。
趙陌的話,正正戳中了他的心。他曾經覺得自己競爭皇嗣之位失敗,不過是運氣不佳,遇上王家拖后腿,蜀王父子又跳出來截胡,偏偏太子身體又好轉了,他才會一再倒霉。但趙陌的話說得不錯,事實上,在太子身體好轉之前,他的圣眷就已經大不如前了,皇帝對他確實是越來越冷淡。他曾經以為那是蜀王在背后搗鬼的緣故,但如今想來,說不定真的是皇帝對他的行事失望了…
那豈不是在說,他根本就不配做皇家嗣子?
又或是他確實有過機會,只是自己粗心大意,沒有把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