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少英尷尬地立在當場,似乎并沒有預料到黃清芳會忽然出現。他方才一時沒留心,沖動之下,竟把心里的真正想法跟秦平說了,還叫黃清芳聽了去,她會怎么想呢?吳少英頓時覺得窘迫起來。
倒是秦平,興許是因為本來就對黃清芳無意的關系,雖然也覺得很尷尬,但并沒有為難多久,就十分大方才向黃清芳行禮問好:“黃姑娘怎么在這里?”問完便掃了女兒一眼。
秦含真干笑,小聲說:“我陪黃姑姑在園子里賞景,走到附近,就想過來歇歇腿…”她真的不是有意的!
秦平自然知道女兒不是有意的,只是這么湊巧,他也忍不住嘆氣了。他正色對黃清芳開了口:“黃姑娘,方才…”
“方才秦世子的話,我都聽見了。”黃清芳不等他說完,就打斷了他的話,“就象吳大人方才說的那樣,秦世子本是外人,只憑自己心意,便要決定我的終身大事,似乎太過傲慢了吧?難不成我還做不得自己的主,我的家人也做不得我婚事的主,竟然都要由得秦世子來做決定了?!”
秦平啞然。方才他那話雖有些不妥當,但私下跟自家師弟兼小舅子說說,也無傷大雅。既然被當事人聽見了,人家姑娘要追究,他還有什么話可說呢?難不成還真要跟黃清芳爭吵起來不成?那就真個失禮了。他也不多言,老老實實地道歉:“是我說錯話了,黃姑娘見諒。”
不過道完了歉,他又補充了一句:“雖然我的話說得不對,但我這妻弟所言,字字句句都是真心。他心中敬重姑娘,不敢有所輕怠,還望姑娘不要誤會了他才是。”
吳少英吃驚地抬頭看向秦平,秦平只作不知,面上一片平靜。
秦含真已經瞪大了雙眼了,連忙去打量黃清芳的表情。
黃清芳似乎也有些愕然,但臉上原本還帶著的幾分惱意,卻似乎慢慢消散了。她淡淡地回應:“秦世子多慮了,我方才聽得分明,是非曲直,還是能分得清的。”
吳少英的臉迅速漲紅起來,雙眼不敢直視黃清芳。
黃清芳卻在打量他,回想方才自己聽到的話,暗暗猜測著吳少英與秦平之間的秘密。秦平稱呼吳少英為妻弟,其實不然。他二人原不是正經郎舅,吳少英只是秦平亡妻關氏的表弟而已。黃晉成在江南與永嘉侯秦柏一家結下了交情,兩家來往頗多,再加上黃家與承恩侯府又是姑舅親,秦家三房的消息,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都免不了會傳進黃家人的耳朵里。
秦平原配妻子關氏,是因為妯娌私心,誤了傳信,以致誤會秦平身死,而自盡殉夫的。秦平事后得知,悲痛欲絕,為此悔恨不已,又因弟弟失察而兄弟生隙,還多年不肯續弦,哪怕膝下只有一女,并無子嗣,也不在意。吳少英乃是關氏表弟,自幼父母雙亡,被養育在關家,又隨秦柏讀書,與秦平關系很好,幾乎就是秦柏的第三個兒子。從前沒人會覺得他與秦平之間有什么問題,但方才聽秦平所言,分明是兩人與那死去的關氏之間,有些不可明說之事。興許吳少英曾經心系表姐,但表姐關氏卻嫁給了秦平,而后身死,無論是秦平還是吳少英都為此痛心不已,一個不肯續弦,一個不肯娶妻。這就解釋了,為何吳少英到這個年紀了,還未議親,這可不是沒有長輩做主這幾個字就能說得過去的。
黃清芳只覺得數年來橫亙在心頭的謎團終于有了答案。她心里有些不好受,但對那死去的關氏,卻只覺得同情,并沒有多少怨言。能在以為丈夫死去的時候,自盡殉夫,足可見她與秦平之間的感情有多么深厚了。吳少英求而不得,又承受了失去心上人的傷痛,也是造化弄人。但他與秦平之間,并沒有相互埋怨,反而是為彼此著想,都盼著對方能過得好。秦平方才還不忘在她面前為吳少英解釋,足可見他們之間情誼深重,都是赤誠君子。這樣的赤誠君子,世間已經不多見了。
黃清芳閉了閉眼,再次看向吳少英:“吳大人,你如今有心上人么?”
吳少英訝然,隨即默了一默。這個問題,叫他怎么說呢?無論如何回答,都是不對的。若是回答從前的心上人,未免損及亡者清名,況且外甥女兒秦含真還在場呢;若是回答如今的…那就太過唐突了,再說,他也不知道自己眼下算不算是有心上人。
吳少英沒有回答,但對黃清芳而言,與回答了也沒什么兩樣了。她抿了抿唇,再次問他:“那你…討不討厭我?”
吳少英忙道:“黃姑娘言重了,姑娘才貌雙全,端莊嫻雅,不愧名家之后,世上又怎會有人討厭姑娘呢?”
黃清芳抿唇微微一笑:“那就好。”
她回頭對秦含真道:“我們回席上去吧?”說罷就向秦平與吳少英行了一禮,轉身走人了。
秦含真還有些懵呢,方才黃清芳問的那兩個問題是什么意思?“那就好”這三個字又是什么意思?她這是對吳少英有意還是無意呢?
秦含真看向吳少英,見他也是一臉的茫然,只得去看秦平。秦平倒是一臉的平靜:“還愣著做什么?快陪黃姑娘到席上去,別跟人說曾經在這里遇見過我與你表舅。”
秦含真只得應了一聲,快步追上了黃清芳,猶豫了一下,她小心地開口:“黃姑姑,方才…”
黃清芳卻豎起食指“噓”了一聲,沖她微笑道:“不必多說了,我心里有數。”
有數?有什么數?秦含真只覺得更糊涂了。
她們很快就回到了席上。席上眾人談笑如常,似乎都挺開心的。今日來參加宴席的都是熟人,不必太過拘束,天氣很好,太陽曬得大家都覺得暖和,冷風都叫屏風給擋住了,彩棚內取暖用的火盆充足又不熏人,梅花很漂亮,園子的景致怡人,菜色很好,酒水也不錯,侍候的人禮數周到、小心殷勤,沒有任何令人不快的意外發生,小馮氏、姚氏與閔氏維持宴席的場面,使得賓主盡歡,就連永嘉侯夫人牛氏,也跟同輩的老夫人老太太們聊得開心,這場宴會幾乎是完美的。
雖然宴席結束后,永嘉侯府中上下好好地休息了兩日,才算是歇過了氣,但牛氏對這場宴席仍舊十分滿意。令她更滿意的是,黃家三老夫人與黃晉成夫人在宴席結束時,就跟她約好了,過幾日要再上門來拜訪,看來,是要跟她討論秦平與黃清芳的親事了!
牛氏特地為此好好準備了一番,不但精心挑選了見未來親家時要穿戴的衣裳首飾,連待客用的茶水點心,也都特地打聽了黃家三房女眷的喜好,才命人準備,為此還特地向長房借了個白案廚子過來。
就算準備得如此完善,牛氏心里還是有些忐忑,拉著秦柏念叨:“那日宴席上,我聽說平哥兒中途離開了好一陣子,半天才回去,也不知道黃家人會不會覺得他太怠慢了?黃家人會喜歡我們平哥兒么?”
秦柏聽她念叨得多了,就忍不住勸她:“你怎么好象犯起執拗來似的?黃家姑娘雖好,這世上也不是只有她一個姑娘。她與平哥兒的婚事若能成,自然很好,若是不能成,你也沒必要放在心上。把自己逼得這樣緊了,孩子們見了尷尬,你自己就不別扭么?”
牛氏有些訕訕地:“我哪兒有呀?”
秦柏嘆了口氣:“平哥兒已經不止一次跟你說,無意娶黃家姑娘為妻了,你怎么就鉆了這個牛角尖呢?如今若真個與黃家定下親事來,回頭平哥兒不高興,難道你就好受么?你還是多問問兒子的意思為好。趁著如今婚事還未說定,別把黃家人給得罪了!”
牛氏嗔道:“芳姐兒有什么不好的?平哥兒就是跟我鬧脾氣。”話雖如此,但她還是把秦平叫了過去,問他這件事:“黃家人眼看著就要過來議親了,這一回,你再也沒有推托的理由了吧?從前你總說黃家不想讓女兒做填房,不肯答應這門親事,如今不必擔心這一點了,可不能再任性!”
秦平卻長長地嘆了口氣,愁眉苦臉地對牛氏道:“母親怎么就是說不聽呢?竟然真個把黃家人請來議婚了,這叫兒子怎么辦?!兒子…兒子原本對自己的婚事,其實早就有了盤算,連人都看好了…”
牛氏吃驚:“你說什么?!”
秦平回答她:“其實兒子在嶺南時,就曾經看好了一門親事,只是因父親母親都不在跟前,兒子不敢擅專,因此不曾與那家人有過約定。兒子原本是想,那家人明年就要上京來的,到時候尋個機會,請母親見見他家的女兒,再談以后的事也不遲。如今八字還沒一撇,我卻不好說出去,損了人家姑娘的名聲。結果母親卻急急地把黃家人給請過來了…”
秦柏一臉嚴肅:“你這話當真?!怎么如此粗心?!你既然心中有看好的親事,見到你母親為你操心,就該實話實說才是!”
秦平低頭認錯:“兒子知錯了,兒子只是拿不準那家人明年是否能順利回京,因此不敢妄言。原本以為母親還象先前那樣,會先等兒子拿主意,不會真個與黃家人說什么的,哪里想到…”他頓了頓,臉上露出了沮喪之色,“兒子當真對黃家姑娘無意,心中更中意自己看中的人選。”
“你這孩子真是…”牛氏忍不住拍了大腿,“這都叫什么事兒呀?!你這樣叫我如何跟黃家人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