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王繼妃是個霸道慣了的人。也許從前在遼王面前,她還會裝一裝溫柔賢惠,如今兩個兒子都這么大了,除了趙碩礙眼,再無旁人分寵,她還有什么可顧慮的?慢慢地就露出了本性。別說遼王有三觀崩裂之感了,遼王府上下的人也感到目瞪口呆。
但也因為如此,在順天府大牢里的幾名護衛心里明白,他們無法抵抗遼王繼妃的命令。別說他們的父母妻兒還在遼王府手里,就算不在,憑著遼王夫妻的身份地位,幾個小小的護衛又哪里有力量去反抗呢?
如今他們能指望的,就是暫時替小主人頂下罪名后,朝廷能將藍大富一伙人捉拿歸案,查清真兇,還他們一個清白。如此他們既全了忠義,又保全了自身。再加上他們替趙砡頂了罪,想必遼王夫妻也會對他們的家人多多關照優容的。
他們自己心里其實也有些后悔。當初選擇依附在趙砡身邊當差,是指望這位二公子上位做了世子之后,自己能跟著水漲船高,飛黃騰達的。沒想到想要的前程還不知在哪里,自己就先為二公子倒了霉,還不知道會不會連性命都要犧牲掉。早知遼王繼妃與二公子趙砡是這樣的人,他們當初又何苦向其母子二人投誠?但如今除了這兩位,他們也沒膽子再轉投其他人了。趙研的腿傷,他們是參與者,這等秘密無論是讓遼王知道,還是讓趙研知曉,等待他們的都會是更凄慘的下場。他們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跟趙砡混,別無選擇。
遼王府派人去監牢里探過幾名護衛后,后者便紛紛改了口供,聲稱是他們自作主張,想要拿刀劍嚇唬房東,逼他們招出藍大富等人的蹤跡,沒想到一個不慎,竟然把人殺死了,至于房東的家人,則是他們害怕事情敗露,會給自己,給遼王府帶來麻煩,才一并殺了滅口的,只是沒料到鄰居忽然闖入,才撞破了他們的罪行而已。至于房東藏起來的那些所謂遼王府罪證,他們堅稱自己事先并不知情,證據就是房子內部并沒有被仔細翻檢過的痕跡,他們也只是到處搜人而已,沒有翻箱倒柜,那些罪證都是藍大富等人偽造的,他們事先并不知情,也不可能為了拿到東西而殺人。
順天府的人心里有數,這定是遼王府的貴人暗示護衛們改的口。他們有些不大高興。這么一來,趙砡就被洗白了,頂多就是個御下不嚴的罪過。但那所謂的“藍大富”至今不見蹤影,守在城門口監視的人盯了幾日,也沒能盯到相似的人出城,官兵更是在城中更處都搜查過,根本沒見過這樣的人出現。難不成這人白日升天了么?!說不定就是杜撰出來的,為的只是掩蓋遼王府護衛殺人的真正目的!至于那些罪證是真是假…只要派個欽差去遼東調查一番,也就知道了。遼王府拼命否認證據的真實性,卻又不想接受欽差的調查,這不是心虛是什么?可見那些證據并不是假的!
遼王繼妃覺得自己明明采取了有效措施,護衛們也都老實依命行事,結果順天府居然沒有老老實實地照著她的意思去辦,宗人府也沒有放她寶貝兒子出大牢的跡象,就立刻暴躁了。她不停地催遼王去找人,去面圣,趙砡是冤枉的,如今兇手都承認了,趙砡雖然有御下不嚴的錯,大不了遼王府付罰金就是了,怎么還不肯放人呢?這分明就是故意為難他們!京城這些人以為他們遼王府遠在遼東,少在京城走動,就可以隨意欺負了么?荒唐!他們可是堂堂親王府,手握兵權,就連皇上也對他們客客氣氣地。順天府算是哪根蔥?竟然敢不把他們遼王府放在眼里?!
遼王被催得心煩氣躁,連妻子的面都不想見了,每日只在外書房消磨時間。不是他不愿意讓次子早日回府,而是那日趙陌來時,把話說得明白,這并不是一樁殺人案這么簡單,那些北戎人放出來的證據,也不是遼王府說是假的,就真成了假的了。皇帝明擺著就是要借這一次的案子削遼王府的權柄,在目的達到之前,趙砡都是皇帝的籌碼,怎么可能爽快地放人?
更何況,遼王繼妃讓護衛們認罪的做法,事先并沒有跟遼王商量過。遼王覺得她是犯了蠢,走了一步錯棋。他們心知肚明,這案子與遼王府沒多大關系,人根本就不是護衛們殺的。只需要順天府多花點時間仔細調查過,很容易就能得出真相。到時候趙砡能得到洗白,護衛們也不必受冤枉,那些罪證就更會成為騙子兼兇手偽造來陷害遼王府的工具。結果如今遼王繼妃一出手,護衛們就把事情攬上了身,讓案情變得更復雜了。萬一順天府真的接受了這一說法,就此結案,那還有誰會去追捕藍大富等人呢?真兇不落網,遼王府的護衛殺人滅口的罪名就釘死了,誰會相信那些證據是假的?這不但不能真正洗脫趙砡身上的嫌疑,反而給了皇帝一方光明正大處置遼王府與趙砡的理由,簡直就是昏了頭!
遼王深悔給了繼妃太大的權力,讓她能越過他,直接對王府護衛下命令,又來不及做任何補救措施,只能郁悶地在待外書房,心中煎熬地等待著皇帝的旨意。
他并沒有等上很久。沒幾日,圣旨就下來了。
皇帝以遼王府御下不嚴、縱奴行兇以及涉嫌貪|污軍費、私賣軍糧等罪名,降了遼王的爵位,貶親王為郡王,改封益陽,并且嚴令益陽郡王一家盡快離開京城就藩,期限就在臘月之前。
沒有提殺良冒功、私賣軍械、私通外國什么的,選取的罪名都不是十分嚴重的那一種。這個判決,相當公道。宗室里沒人反對,朝臣們也都認可了。
但遼王繼妃——如今新出爐的益陽王繼妃卻只覺得晴天霹靂。好好的遼東封地就這樣失去了?她竟然被貶為了郡王妃?!他們遼王府明明是被冤枉的!
她發瘋似的去尋丈夫:“這是怎么回事?為什么要如此重罰我們?!還有砡兒,砡兒呢?圣旨里怎么沒提到要放了他?!”
遼王——如今是益陽郡王了,心里正失望呢,降爵的結果他早就預料到了,若還是親王之尊,卻只是改封他處,那又怎么能算是懲罰呢?但封地為何不是他想要的廣寧而是益陽?益陽遠在湖廣,而他從未去過黃河以南的地方。這是不是意味著他連用熟了的屬官與將官都不能一并帶走了?衛隊呢?難不成要他一把年紀了,才搬到新封地里,從無到有,重建王府班底么?!
益陽郡王心里煩躁,聽到王妃的話,越發不耐煩了:“我早就說過,讓你不要輕舉妄動,你只是不聽!砡兒在宗人府大牢里又不會吃大苦頭,多待幾日又有何妨?等順天府捉到真兇,案子就能了結了。你卻讓王府護衛出面頂罪,豈不是把不相干的案子攬上了身?!他們是我遼王府的人,在京城犯事,你以為我們不會受牽連?!只怕連兒子都被你坑了!護衛們都是他的人,犯了事,殺了人,他是要負責的!你真以為讓下人去頂罪,就能讓兒子脫身了么?!蠢貨!正相反,你反而讓兒子陷進去了!如今你沖我發什么脾氣?我才要喊冤呢!你們母子什么時候才能讓我省心一些?我在外頭拼死拼活地打仗,你們不能為我分憂就罷了,還要拖我的后腿,如今怎么還有臉在我面前鬧?!給我滾回院子里去!”
益陽郡王發了大火,益陽繼妃神色大變。沒有丈夫的縱容,她終究是沒有多少底氣的。而且丈夫的話也讓她知道自己做了多么愚蠢的事,生怕丈夫怪罪下來,她還是哭著跑了。跑回房間后,她就一邊哭,一邊心下惴惴。
她得找個人商量一下,看要怎么辦。從親王妃降為郡王妃,還被圣旨勒令盡早就藩,這事兒就真的沒法商量了么?那他們在遼東的家當怎么辦?財產怎么辦?產業怎么辦?下人怎么辦?親衛怎么辦?來得及搬家么?還有她的兒子趙砡,到底要到什么時候才能被放出來?丈夫的爵位降為郡王了,那郡王長子之位又該是誰的?
她與人斗了一輩子,從來沒把趙碩的兒子趙陌放在眼里過。沒想到如今老了老了,丈夫居然降了爵,與孫子平起平坐了。趙陌的圣眷更遠勝親祖父,這算什么?!
趙陌得到消息的時候,正好就在永嘉侯府。他面帶笑容地對秦含真道:“皇上厚道,生怕王爺換了封地后,日子過得不如從前富庶舒適,因此特地為他老人家挑了個富裕的封地。益陽雖然不大,但比起王爺原本想要的廣寧,無疑是強得多了。況且湖廣也比遼東要氣候溫暖,物產又豐富。王爺日后可以安心在益陽養老了。”
秦含真睨著他:“什么話都叫你說完了。我估計你那位祖父如今肯定在暗地里埋怨呢。益陽再好,離遼東那么遠,事事都要從無到有地創建,在他看來肯定是比不上廣寧的。最重要的是,在廣寧,他可以維持在遼東軍中的影響力,但在益陽…他怕是連軍隊實權都未必能掌握住吧?郡王可以擁有多少親衛來著?他能招滿不?或者說,朝廷會讓他招滿嗎?”
記得之前為了吳少英新缺的事,祖父秦柏與長房的堂伯秦仲海曾經商量過哪里的缺比較好,當時候選名單里就有益陽知州一職。據秦仲海打聽到的消息,益陽周邊幾個州府的地方官都是背景深厚的強勢官員,本地又有數個名門望族坐鎮,幾乎代代都有高官出現,如今就有一位當朝尚書出自其中,而且還是出了名的皇帝死忠,又是唐老尚書的門生。在益陽任知州,肯定深受地方勢力的牽制,行事不自由,因此不是個好選擇。
那益陽郡王分到這么一塊封地,難道就是好選擇了么?
趙陌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