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的宮宴如期到來。
秦含真裝扮一新,陪著祖父秦柏、祖母牛氏出門。祖孫三人乘著馬車出了府,不久就跟長房的馬車隊會合了,齊齊往宮里去。
大年初七的宮宴跟初一那日的新年大朝不同,相對來說,沒那么正式,乃是皇帝宴請群臣。由于沒有正宮皇后,后宮中位分最高的妃子也不過是個嬪,誥命官眷們都要往太后那邊去赴宴。秦含真陪著祖父母進了皇城,不久之后,就要與祖父秦柏分道而行了。她要陪著祖母牛氏往后宮去,與祖父,以及長房的一眾男子們相約,無論誰先出宮,都要在東安門外等候,等全家到齊了,再一起回家去。
這幾年里,宮宴秦含真也參加過好幾回了,算是熟門熟路。有宮人領路,秦含真與牛氏先去給太后、太妃們請了安,因為是國舅府的女眷,還能跟太后、太妃們聊上幾句。其實大家脾性不合,又不是很熟,這天聊得也挺套路的,但沒辦法,若不聊幾句,豈不是顯得皇家跟永嘉侯府生分了?其他在場的誥命官眷們看在眼里,分分鐘會鬧出不好聽的傳聞。雖然皇帝跟秦柏都不是很在意這些傳聞,但何苦沒事惹事呢?
等套路的閑聊結束,秦含真與牛氏就可以退下了。只要是在京城,每年過年過節都是這樣的程序,再不會錯的。只不知為何,秦含真本以為今天也是照此辦理的,太后卻在聊完了套話之后,多問了牛氏兩句:“你們家這小孫女兒,也快到及笄的年紀了吧?瞧著比去年高了不少,出落得越發標致了,聽說畫兒畫得也好?”
牛氏倒沒驚訝,雖然每年都有套路,但這種家常話題,她并不怕應付,還笑道:“多謝太后夸獎了,這孩子是能畫兩筆,她祖父還說她有些天份呢。她下個月就要滿十四周歲了,明年及笄,這兩年是一個勁兒地長高,都比我高出半個頭了。”
太后笑著多看了秦含真一眼:“你們老兩口也是有福氣的,有這么一個俊俏又貼心的孫女兒在身邊,叫人看了都眼熱,恨不得她是我們家的孩子呢。”太妃們以及在場的后宮妃嬪、外命婦們跟著湊趣,紛紛夸獎起秦含真來。
秦含真裝作靦腆的樣子低下頭去,暗暗抹了把汗。幸好太子妃和敏順郡主還沒來,否則叫她們聽見這話,豈不是太拉仇恨了?敏順郡主年紀比她小些,但傳聞中也是個挺討人喜歡的小姑娘,還是皇室如今唯一的第三代,身份高貴。秦含真自問惹不起她,也沒必要去惹。
秦含真還在那里裝靦腆,便有位太妃跟太后說起了笑:“太后娘娘瞧著秦三姑娘好,秦三姑娘做不成太后娘娘的孫女兒,卻未必不能做別的。娘娘若有中意的晚輩,不如牽個線,做個媒,也是好事,說不定還能多得一份謝媒錢。”
秦含真爆汗。這話是怎么說的?無緣無故提起人家的親事做什么?她還不滿十四周歲呢,老太太們不要太過禽獸好不好?!
太后倒是一臉笑容:“聽著是個好主意。”還真的去問牛氏,“不知道這孩子可有了人家?”
牛氏這回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應過來:“還沒有呢。她爹人在廣州,幾年沒回家了,她的親事,我跟她祖父總不能瞞著她父親去做主。況且我們老兩口雖有幾個孫兒孫女,卻只得這一個孩子是長年帶在身邊撫養的,情份比別的孫子孫女都要深些。侯爺跟我說了,這孩子的親事一定要用心好好挑,最好是找個知根知底的后生,人品可靠的,才能安心把孩子許人。”
方才提議的太妃笑著看向太后娘娘,嘴里的話卻是沖著牛氏說的:“永嘉侯夫人放心,我們太后娘娘若真個要做媒,還能有差錯不成?”
牛氏聽了這話,臉上雖然是笑著的,心里卻有些不安。丈夫不在場,她怎么可能就把孫女兒的婚事定下了?可太后若真要下旨…
就在牛氏驚疑不定的時候,太后仍舊笑得一臉和煦:“今兒人多,事關咱們孩子的婚姻大事,可不能馬虎了,改日再細談吧。永嘉侯夫人放心,哀家既然要做媒,定會給你們尋個知根知底又人品可靠的好后生,足以配得起你家孫女兒的!”
太后說完這番話后,一旁侍候的宮人就喚牛氏祖孫倆行禮告退了。后頭還有許多等著上前晉見的外命婦呢,太后能跟秦家祖孫說了那么多話,已經是極大的體面了。
牛氏滿腹疑惑地拉著孫女兒退了下去,回到外殿席位上時,她憂心忡忡地拉著秦含真,壓低聲音問:“太后娘娘方才那話是什么意思?她若要做媒…”
秦含真方才出來時,倒是已經考慮過這件事了:“不怕,太后娘娘跟咱們家雖然不是很熟,但也不是全然陌生。我們秦家跟皇家是姻親,一向相處得不錯,太后娘娘沒有為難我們的道理。若真的是有心做媒,她肯定不會忽略我們的意見,就硬要賜下婚事來的。那就不是在結親,而是在結仇了。”
牛氏聽了,心中稍安:“那倒罷了。這不就跟親戚幫忙說親一樣么?原也是常事。太后娘娘身份高貴,又熟知京城上下達官貴人家的情形,定知道哪家有好后生。只不知她會給你說哪家的孩子?會是什么王府的人么?說真的,若真的要往宗室皇親里找,挑別人還不如挑廣路呢,好歹他跟你自幼相熟,真正是知根知底了。”
秦含真聽得不由臉紅,嗔道:“祖母,您在說什么呢?!”
牛氏抿嘴笑著,瞥了她一眼:“成,咱們回家里再說。”說罷就扭頭去尋認識的人了。雖說她少與人交際,跟京城里的高門貴婦們也有些格格不入,但也并不是一個朋友都沒有。別的不提,長房一眾女眷,還有閔家的夫人太太們,跟她就相處得挺好的。她瞧見長房許氏跟許家的兩位夫人說著話,姚氏跑姚家女眷那邊去了,閔氏卻跟她的娘家母親與嬸娘在一處,便立刻決定,要往后者那邊湊趣。
秦含真卻沒有跟上牛氏。閔家的夫人太太們,性格是挺爽朗的,也沒什么架子,卻有一個不大好的毛病——大約是因為挺喜歡她,差不多每次見面,都要說笑,問她要不要給她們做兒媳婦或孫媳婦。閔家兒子多,與她適齡的還真有幾個,可秦含真跟他們哪里合得來?長輩們可能就真的只是在說笑,但秦含真卻覺得自己還是盡量躲著些的好。
她扭頭去尋秦錦華,見她跟秦錦容兩個正與別家的閨秀們說話。姐妹倆年紀差了好幾歲,社交圈子也不大一樣。秦錦華交好的都是十三到十七八歲之間的少女,秦錦容的朋友則都還是八歲到十二歲的孩子,正好完美錯開。秦含真倒有心跟秦錦華在一處,卻又跟她的朋友不熟悉,不知道方不方便上前打攪。
這一猶豫,秦含真就聽到有人在喊自己,循聲望去,竟是秦錦春。
二房今日并沒有參加宮宴的資格,即使在秦伯復未丟官之前,他也從來沒做過皇宮的座上客。秦錦春是得了太子妃的恩典,特許進宮作為敏順郡主的玩伴,參與宮宴的。她提前幾日就給秦錦華與秦含真送了信來,姐妹三個相約要在宮中見面。方才秦含真見敏順郡主尚未到慈寧宮,便猜想秦錦春也還未來,沒想到這才一小會兒的功夫,她就已經到了。
秦錦春今日也是穿著一身喜慶的新衣,水紅的錦襖,草綠的繡花褶裙,頭上戴著新打的珠花步搖,胸前佩帶著華麗的珠玉瓔珞,整個人顯得青春粉嫩,十分討喜。她臉上帶著歡快的笑容,輕輕松松快步走到秦含真身邊,道:“三姐姐,你已經到了?二姐姐也來了吧?有你們在,我就安心了。我是頭一回到這種場合來,方才緊張得不得了,手腳都快僵住了!”
秦含真笑著握住她的手,見她的手并不冰冷,就放心松開,笑道:“別怕,你是跟著敏順郡主一塊兒來的,同行的都是年紀不大的閨秀,就算真出點什么差錯,別人也只會覺得你們頑皮可愛,只要郡主不生氣就行了。”
秦錦春翹了翹嘴唇:“郡主自然不會生氣,她的性子可好了,極容易相處的,半點架子都沒有。”
秦含真探頭看了一眼內殿,見那些排隊晉見的外命婦們又被擋在了外頭,隱約可以聽見太子妃與敏順郡主正在跟太后說話。郡主的幾位伴讀都沒有跟著,而是各自散開,在外殿尋自家母親或親長們說話去了。看來是郡主要面見太后,就把身邊的小伙伴們放了風。可見敏順郡主確實是個溫和恤下的好孩子。
秦含真對秦錦春道:“你能跟郡主相處融洽就好了,反正你又不是她的伴讀,見面的機會也不多,只要注意別犯了忌諱就行,旁的倒在其次,也用不著刻意去謀什么好處。”又問她,“其他伴讀們對你又如何?”
秦錦春道:“她們待我挺和氣的,都是人品正直的姑娘,當初考試的時候,我就跟她們認識了,從來沒吵過架。”
秦含真點頭。郡主和伴讀們都能跟秦錦春和睦相處,那就再好不過了。
說話間,秦錦華擠了過來。她跟秦錦春最是要好,看到秦含真在場時,她還能忍得住,看到秦錦春都來了,她哪里還顧得上那些朋友?自然是第一時間跑來與她的好妹妹說話了。
秦錦春幾日沒見她,也正想著呢,姐妹倆手拉著手,親親熱熱地問候起了近況。
秦錦華問秦錦春:“那日你們回家后怎樣了?雖然你把那兩房下人的身契送過來了,但后來就沒有消息了。二叔祖母知道了大姐姐的事,就沒鬧起來?”
說到這事兒,秦錦春的表情就變得有些古怪:“咳…這事兒說來話長,回頭尋個清靜的地方,我再告訴你們吧。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