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東宮太子妃有令,命應選敏順郡主的皇親、勛貴、官家千金入東宮晉見。
明眼人都知道,這是要考察諸位郡主伴讀候選人了。但凡是有意送女應選的人家,個個都嚴陣以待,生怕自家女兒在太子妃面前有一絲不妥。
如今的太子妃可不比以往。從前太子病弱,人人都以為他用不了多久就會死了,無子的太子妃不過就是一個未來的皇家寡婦,不成氣候。除了讓新儲君利用來表示自己的仁德,再沒有任何價值。因此眾人當著皇家人與朝臣的面,會對太子妃表示敬意,可私底下還真沒幾個人把她看在眼里,頂多是顧慮到她父親唐尚書的面子,不會輕易表現出真實的態度來。就連陳良娣,都因為生有唯一的皇孫,曾經風光過幾年,成為眾人巴結討好的對象。太子妃除了身懷有孕又還未分娩那十個月外,還真是沒啥存在感。
但現在太子病愈,雖然也是每年小病不斷,但都沒有大礙,地位十分穩固。哪怕他至今未有子嗣,也一定會繼承皇位,那太子妃便是六宮之主,一國之母了。無論太子日后的繼承人是從哪個妾室肚子里生出來的,都要敬太子妃為母。這樣一位名門出身的國母,素有賢良名聲,娘家在士林、朝臣當中頗有名望,只要她不出大差錯,就沒人能動搖得了她的地位。朝野上下,有誰敢輕慢了她?
如今太子妃唯一的親生女兒,亦是當今皇帝唯一一位親孫女的敏順郡主要選伴讀,即使最終能入選的女孩兒只有四人,也沒人敢有所輕忽。不怕自家女兒落選,就怕女兒說錯了什么話,犯了什么忌諱,得罪了太子妃唐氏,那可就不妙了。
秦家兩侯府,本來與這選伴讀之事并不相干,不過,如今承恩侯府與永嘉侯府合力推舉秦錦春應選,這事兒就跟他們扯上了關系。
本來五姑娘秦錦容也想去的,已經在父母面前鬧過不止一回了。可惜,承恩侯夫人許氏不贊同,閔氏冷然反對,而秦叔濤則是心疼女兒,不想讓她進宮去侍別人。這三位不肯點頭,秦錦容再怎么鬧都是白搭。最終,報上去的只有秦錦春一個人的名字。等消息下來的時候,秦錦容氣得飯都不肯吃了,摔了一地的東西。
她母親閔氏壓根兒就沒理會她的胡鬧,反而鄭重對秦錦春道:“別理會你五妹妹說什么,她小孩子家不懂事,不過是胡鬧罷了。倒是你此番入宮,需得謹慎小心才好。多多演練禮儀,萬不可在宮中失禮。你已是我們承恩侯府推舉上去的人,若你有任何失禮之處,也會連累我們承恩侯府的名聲。
秦錦春知道這位嬸娘素來性子清冷,難得見閔氏如此細心地指點自己,她心中感動,忙應了下來,又再三謝過閔氏。
除了閔氏以外,承恩侯夫人許氏與二嬸娘姚氏也都很熱心地為她準備進宮事宜。上到她梳的發型、戴的首飾,下到穿的衣服鞋襪與腰上掛的佩飾,全都替她設想周到,準備齊全,令她感動不已。
許氏還把身邊的一個大丫頭指給她看:“等你進宮那日,我將鸚哥借給你。這丫頭時常隨我入宮晉見太后,對宮禮宮規都是熟的,也認得宮中道路,還跟著我去過東宮兩回。有她陪在你身邊,你若有不懂的地方,只管問她。”
這才是最要緊的助力呢!秦錦春連忙再次磕頭謝過許氏,心中暗暗松了口氣。
她跟秦錦華她們不太一樣,她沒有進過宮,因為是二房的女兒,她對這些東西是不大熟悉的,宮中的規矩禮儀雖然在閨學里學過,但平時沒什么用的機會,因此有些不夠熟練,她還真擔心進宮以后,會有疏失之處,在貴人面前出丑呢。如今有個鸚哥在,她心里就覺得有底氣多了。唯一擔心的是,鸚哥是許氏跟前得力的大丫頭,只怕沒有她自個兒的丫頭那么聽話好用,但愿她到時候不會使喚不動對方才好。
除此之外,秦簡與秦錦華又給秦錦春出了個主意:“符老姨娘從前也常進宮,她說來是你親曾祖母,你若是禮儀上有什么不熟悉的地方,不如去向她老人家請教?”
這句話提醒了秦錦春。符老姨娘就住在承恩侯府里呢!只因她老人家平日里深居簡出,很少出院門,只埋頭敲經念佛,也不召她這個親曾孫女過去相見,因此她一時竟沒想起對方來。
不過符老姨娘曾是慈寧宮常客,記得薛氏當初搬出這府里時,因符老姨娘不肯跟著親孫子走,薛氏還隔著院墻罵了這位親婆婆許久呢。她至今還時常在家里抱怨符老姨娘,說若不是后者貪圖富貴,不肯跟著二房搬走,如今要進宮晉見太后時,就能把她薛氏以及長孫女秦錦儀也捎帶上了。結果二房這幾年再也沒有了進宮的機會,符老姨娘也沒有再進過宮門,簡直就是兩敗俱傷!薛氏覺得符老姨娘真是蠢透了。
秦錦春卻不這么想。她還記得這位曾外祖母呢,從前待她很親切的。有時候她偷偷溜進東小院去摘院中那株棗樹結的果子吃,符老姨娘還把她叫過去,拉著她的手問她話,又讓她吃美味的素餅。除了符老姨娘處,她再也沒吃過那么好吃的素餅了,外頭再買不到那樣的味道。
這么想著,秦錦春就立刻下了決定,要到符老姨娘處,再吃一回素餅了。
且不說秦錦春與符老姨娘相會,如何和樂融融,她有機會候選敏順郡主伴讀的消息傳回二房,立刻就掀起了軒然大波。
薛氏大喜,小薛氏亦驚喜不已,秦錦儀卻幾乎當場變了臉色:“怎會這樣?!先前可沒聽四妹妹提過這件事!如此大事,她怎能瞞著家里?!”
小薛氏皺眉看向長女:“你妹妹平日長住承恩侯府。既然是承恩侯府薦她上去的,她未必能事先知情,提前報給家里知曉。她身邊只有兩個丫頭侍候,輕易不好出門,若是家里不打發人去瞧她,她想要托人送信回來也難呀。你做姐姐的,怎么就不知道體諒妹妹?這原是好事,你生什么氣?”
秦錦儀只怨母親偏心,也不理會小薛氏,徑自抱住祖母薛氏的手臂,哭道:“祖母,不是我不體諒妹妹,而是傷心妹妹與我這個做姐姐的如此生分。她既然有門路能應選皇孫女的伴讀,怎的也不告訴我一聲?就算她身邊的丫頭不方便出門,隨便花一二百錢,難道還不能使喚個婆子給家里送封信么?倘若我早知情,早就把自個兒的名字也報上去了。以我的才學,又是皇后娘娘的親侄孫女兒,難道還做不得一個小小的郡主伴讀?!”
薛氏愣了愣,還真沉思起來:“也對,若你能攀上東宮的郡主,身價也不一般了。我就不信,有東宮撐腰,你還能找不到一戶好人家?!”
秦錦儀露出了得意的微笑來。
小薛氏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插嘴道:“儀姐兒,休要胡言亂語。敏順郡主幾歲?你又幾歲?你仔細瞧瞧那伴讀候選名單上的人,都與郡主年紀相仿,最小的十歲,最大的還不到十四,可你…你已經是十八歲的人了!即使把名字報上去,又如何能做得郡主的伴讀?!”
秦錦儀不以為然地道:“正要年紀大些,才能照顧好郡主。所謂伴讀,就是要陪郡主讀書玩耍的。這有何難?從前郡主到承恩侯府里來的時候,我也曾陪她玩耍過。我記得那時常常勸說郡主要言行文雅,不要調皮,太子妃還夸我有長姐之風,端和穩重呢。我不去應選就罷了,一旦應選,定能入選!”說著還一臉扼腕的表情,“都怪四妹妹沒及時告訴我,否則哪里還輪到她出頭?!”
小薛氏只覺得心頭無力,閉上眼,什么話都不想說了。
她沒想到的時,秦錦儀竟然對薛氏道:“祖母,四妹妹懂得什么呢?她就只會憨吃憨玩罷了。從前姐妹們在一處上學,就數她的功課最差,連剛從西北鄉下回來的三妹妹都比她強些。若她此番進宮應選,與那些才華出眾的名門千金一處作比,定要出丑的!到時候我們家也要跟著沒臉。不如您跟四妹妹說,讓她把這個資格讓給我吧?我與郡主早就相熟,才學功課又都出眾,定能為家里爭光的!”
“這…”薛氏猶豫了。
小薛氏忍不住又道:“東宮已經選定了人,說好是春兒的,如何能讓儀姐兒擅自頂替?讓太子妃知道,豈不是有不恭之嫌?太太,這萬萬使不得!”
秦錦儀惱怒地說:“這又不是圣旨,有什么可擔心的?太子妃一向和氣,從前還曾經夸過我呢。若不是長房那邊幫四妹妹說好話,這次原也輪不到四妹妹出這個頭!”
小薛氏氣得捂住胸口急促地喘著氣:“休要胡鬧!太子妃當初不過是客氣地隨口夸你一句,你以為自己是誰?這么多年了,你怎知道貴人還記得你?!可你若是擅自行事,惹惱了東宮,連累你父親丟了官,再后悔也來不及了!如此大事,怎能由得你亂來?!”
罵完了女兒,她又去懇求婆婆薛氏:“太太,這不是說著玩兒的。太子妃既然已經下了令,她又知道咱們家的女孩兒長什么模樣,拿儀姐兒去頂替春兒,怎么也說不過去的,換了誰都會生氣。春兒也是您的親孫女兒,若她能有個好前程,于咱們家也有好處。我知道您一向疼儀姐兒,可也不能為了儀姐兒一個,就把大爺與其他孩子的前程都給斷送了吧?!”
聽說會影響兒子官職,薛氏心中頓時一凜:“行了,你不必多說。我難道是個糊涂人不成?這點分寸還是有的。”又反過來哄長孫女,“這事兒真的不成。不過,你也不必擔心。等你妹妹進東宮做了伴讀,我們就讓她多在太子妃與郡主面前說你的好話。要是太子妃愿意幫你做媒,你還怕會沒個好前程么?祖母定會為你做主的,放心放心。”
秦錦儀扁了扁嘴,恨恨地瞥了母親小薛氏一眼,不情不愿地應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