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房太太沈氏端坐在正位上,神色淡淡地聽著二兒媳小黃氏哭訴,心中十分平靜。
小黃氏會來,她早就預料到了。族中近日傳播的流言蜚語,她早有耳聞,甚至還推波助瀾了一番。小黃氏會這么早找上門,還令她頗為意外呢。她本以為,以二兒媳素日要強又自以為是的性子,多半會再撐上些時日,才向她求助的。沒想到她會看到小黃氏今日這般惶然無措的模樣。
沈氏并不知道,小黃氏是因為黃憶秋長相并不十分肖似秦皇后,薛家拒絕合作,她計劃受阻,大受打擊,才會一時心神大亂。不過原因如何并不重要,沈氏覺得,只要事情照著她原本預期的一般展,就足夠了。
小黃氏哭訴了半日,見婆婆半日沒有動靜,心里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了。素日里婆婆雖然偏心長房些,但對她可從來不象今天這般冷淡。莫非那些傳聞,婆婆也信了?她心中不由得一沉。
沈氏見小黃氏停下了哭聲,終于肯開口了:“事情我都聽明白了,族里的傳聞,我也聽說過。說到底,是你辦事出了紕漏,才會引來這種種抱怨。你說你是冤枉的,不曾偷盜過那些家具,我也覺得你不至于眼皮子這么淺。只是偷東西的戲班子,確實是你力排眾議請過來的,出了事,責任自然也在你身上。”
小黃氏聽了,面色漸漸蒼白起來,只是咬著牙硬頂罷了。
沈氏見她如此,便繼續道:“當然,那是開始時的事了。后頭那幾年,你沒再請這個戲班子來了,可祭祀時依然還是丟了不少東西,自然是你管理不善之故。倘若你當初肯賠償丟了東西的族人,客氣些向他們賠個禮,也不至于鬧得如今這般民怨沸騰的。族人冤枉你偷盜,確實有些夸大其辭了,但你也不是沒有錯。別的不提,光是賬目,你就做得不夠清明,也難怪別人疑你。”
小黃氏咬了咬唇,低頭應了一聲:“太太責罰得是。媳婦兒確實有疏漏之處,也反省過了。今年年末大祭,媳婦兒一定會竭盡全力,絕不會再出那等紕漏!”卻絕口不提自己在賬目上出的錯。
沈氏深知她是心虛了,心下冷笑一聲,淡淡地道:“如今族里流言四起,六房永嘉侯又在,要是再出什么紕漏,你今后也不必見人了。別說什么絕不會出錯的話,人多事雜,誰敢保證不會出錯?一旦出事,你就真真百口難辯了。不但是你,連克用和孩子們也要受你牽連。何必在這等風口浪尖上硬要出頭?你還是暫時避一避吧。”
小黃氏聽得話頭不妙,忙問:“太太這是什么意思?媳婦兒…要如何避?”
沈氏微微一笑:“我近日身上不大爽利,你暫且放下族務,過來給我侍疾吧。家里這一攤庶務,你也先擔起來。族里的事,我暫且替你管著。只是我身上也不好,只能掌總,具體的事務就交回給你嫂嫂打理吧。近日你大哥病情有了起色,也不必你嫂嫂天天在跟前照料了。你嫂嫂正好騰出手來,先把年末的大祭辦好了再說。你要懂事,需得知道,今年永嘉侯夫婦倆回鄉過年,承恩侯府的嫡長孫也在,這一次大祭,是萬萬不能出差錯的!”
小黃氏心里十二分的不情愿,可是沈氏把她能提出反對的理由都給堵上了,叫她無從反對起。更何況,沈氏有一句話提醒了她,今年大祭,因為添了永嘉侯與秦簡這兩位六房的成員在,是絕不能出錯的,否則宗房的臉就丟盡了,今后再也沒辦法在六房面前抬起頭來。她先前已經在六房的人面前接連犯過錯,把她換下去,也是理所當然。
小黃氏咬牙,如果只是幾個月…
她問婆婆:“那我們二爺呢?”關鍵是她的丈夫秦克用。
沈氏今日頭次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這事兒跟克用有什么相干?族人們抱怨,只是在抱怨你罷了。你留在家里侍候,克用自然是繼續忙活他該做的事。否則年下事務那么多,你大哥又病著,總不能都指望老爺一個人吧?”她有些不高興地沉下了臉,“怎么?因為你卸了差事,你就要克用也跟著歇了?你莫不是在向我示威?!”
小黃氏忙道:“媳婦兒怎敢?媳婦兒方才只是隨口問問罷了,太太千萬不要誤會!”心中卻暗暗松了口氣。只要秦克用地位不變,仍在打理族務,她遲早能拿回權柄,不必擔心婆婆這是因為偏心長房,才會趁機奪了自己的權去。
只是她想到自己在賬目上做過的手腳,心下又是一緊。因事情來得突然,有許多疏漏之處,她還沒來得及補救,萬一被大嫂馮氏看出來,可就麻煩了。
小黃氏便又對沈氏道:“大嫂平日里事情也多,即使大哥身體有了起色,只怕也是離不開她的。如今忽然把事情全都丟給大嫂,就怕她一時忙不過來,反倒誤了事。說來媳婦兒只是要避一避風頭罷了,大嫂只管在外頭支應,些許內務雜事,還是讓媳婦兒照常管著吧,只是對外說是大嫂在主理就是了。”她溫婉地笑了笑,“到時候大祭辦得好了,自然是大嫂的功勞,媳婦兒是萬萬不敢跟大嫂爭這個賢名的。”
沈氏卻道:“何必這樣麻煩?咱們宗房日常起居,一應庶務,就夠你打理的了。況且還有我呢,你大嫂不過就是給我打個下手,有什么忙不過來的地方,自有我替她撐著。你在我跟前侍疾,你大嫂若遇到什么地方弄不明白的,再問你也方便,你不必替她操心。”
小黃氏心下一沉,便知道這一回自己是再伸不了手了,只能在交接之前,趕緊把賬做好了,該補上的空子給補上,也省得叫馮氏抓住把柄。她一臉笑意,柔順地應了一聲:“是,那就照太太說的辦吧。媳婦兒這就傳令下去,叫他們趕緊把手頭上的事情整理整理,再當面跟大嫂交接。”
沈氏點頭:“盡快吧,也別拖了,今兒就傳令下去,三日之內,就要把交接的事辦好了。”她輕輕捶了自己的腰幾下,“這天兒一日比一日冷,我身上越難受了,骨頭都在酸痛,渾身都沒有力氣,也不知還能撐得住幾日。等天氣再冷些,我怕是就出不了門了,到時候還要靠你照料呢。趁著我現在還沒有大礙,把該辦的事給趕緊辦了吧。”
小黃氏暗暗著急,這時間可比她預料的少太多了,也不知道那賬來不來得及做好,怕是要通宵才行。但她面上不露異色,仍舊是那一臉的笑意:“是,就照太太的意思辦。太太,媳婦兒給您捶捶吧?應該會好受些。”
小黃氏從此就被拘在宗房宅子里,做起了侍疾的好媳婦,只能打理些宗房的柴米油鹽,族務叫長嫂馮氏迅接手過去了。
馮氏早年也曾打理過幾年族中的事務,雖然荒廢了幾年,但仍舊是熟手,本身又有能力,還有得力助手相幫,很快就適應過來,把一應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倒比小黃氏先前的忙亂要強得多。
小黃氏理事時,雖然擺出一副能干的模樣來,但為著私心,她需得讓事情顯得忙亂些,才好渾水摸魚的,因此總有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地方。馮氏卻沒這個毛病,一應事務,全都料理得清清爽爽。
族人們雖然私下抱怨過小黃氏并未得到什么懲罰,但見名正言順的宗婦馮氏重掌大任,小黃氏不再露面出風頭了,便也把心頭的怨懟消除了幾分。族里漸漸平靜下來,只是偶爾還有人說幾句小黃氏的閑話,建議宗房查查舊賬。
馮氏沒提要查舊賬的話,她如今一邊要照看丈夫,一邊要打理族務,還得騰出手來過問婆婆沈氏的病情,一時間還沒那功夫。不過賬目上的問題,她倒是隱隱察覺到了,早吩咐了心腹私下在查,只是表面上暫且按下不表罷了。如今秦克良還未痊愈,族務還需得仰仗小叔子秦克用,這時候作小黃氏,效果并不大。秦克良一日未能好起來,她就一日無法徹底壓倒小黃氏這個妯娌,只能先隱忍幾分。
不過,饒是小黃氏在賬目上做的手腳高明,也沒能瞞過她去。她已經私下跟婆婆沈氏報備過,接下來就只等收集證據,好打小黃氏一個措手不及了。
沈氏也給了她一個承諾:“你二弟妹行事太過,我遲早是要給她一個教訓的。只是眼下不是合適的時機,一來,克良還沒好,不能接手族務,老爺是萬萬不可能在這時候打克用的臉,叫他受他媳婦連累的;二來,六房的人還在呢。雖說六房兩位侯爺地位尊崇,族中人都十分敬仰,可正因如此,我們不好在他們面前出乖露丑,叫他們誤會我們宗房都是無能之輩。先前你二弟妹犯的事,已經叫我們宗房丟盡了臉面,若是再鬧出貪腐官司,宗房在六房的人面前可就再也抬不起頭來了。等六房的人離開后,我一定為你做主!”
馮氏默默地答應了。她要的,只是公婆的一個態度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