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是誰?這個問題并不難回答。但凡是將趙碩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人,都可以歸入這個“別人”的范疇。在這些人眼中,趙陌這個早已被趙碩放棄的嫡長子,只能算是個工具而已,還是個挺好用的工具,因為他就是趙碩刻薄寡恩、為權勢不擇手段的證明。
秦含真聽著覺得這話里有話:“趙表哥,你說的是你祖父他們嗎?為什么聽著好象還有別人在?”目前把趙碩視作眼中釘、肉中刺的,不是還有蜀王一家嗎?相比起奪嫡之心還不是很明顯的遼王次子,蜀王幼子更象是會利用趙陌算計趙碩的人吧?
趙陌微微一笑:“當然還有別人在了。王爺他們用來對付我父親的法子,我都不敢相信是他們能想得出來的,更別說為此而準備的種種偽證了!”
原來,遼王一家忽然上京,是打算要在太后壽辰后,找時間參嫡長子趙碩一本,說他里通外國,私賣軍馬,中飽私囊…等等等等,既是大義滅親,也是要將他打落塵埃。為了證明趙碩罪有應得,遼王準備了幾件證據,包括兩名證人與一封趙碩的親筆書信。
據遼王所說,這是今春遼東軍中巡邊的時候,抓到一個游走邊境兩國間做買賣的走私犯,發現他手里有禁止外售的軍馬,立刻扣下了人,經過嚴刑拷打后,這犯人便供出了同伙,乃是一名軍中的小武官。而那封趙碩的書信,則是從那小武官的行李中搜出來的,可以證明對方與趙碩勾結的事實。如今,那小武官與走私犯作為證人,已經被遼王暗中押送上京,就關在遼王府里。趙陌當然沒有見過,但他在遼王府住著的時候,私下接觸過趙碩安插在王府里的人手,大約知道了關押的地點。
據說這兩人如今好吃好喝的,過得還算不錯,除了身上、臉上有那么點淺淺的傷疤,還真是看不出曾經受了重刑的樣子。
這件事有一個疑點,那就是趙碩在遼東遼王府時,并不能接觸到軍務。他不受遼王待見,幾乎是處于投置閑散的狀態,而且這件事在遼東是人盡皆知的。軍中若有武官想要私買軍馬,那至少得有點權勢,有利可圖才行。趙碩既無權勢,又做不了對方的靠山,那武官憑什么算他一份呢?
再者,據趙陌手下那幾位前不久才從遼東前往京城的下人所言,遼東邊關承平已久,多年不曾有過大戰了,偶爾一點零星的小沖突,根本就算不了什么。遼東軍漸漸松懈下來,因為邊關苦寒,吃空餉的事非常常見,有不少武官私下將多余的軍馬、軍械、軍糧賣給商人,換取財物。這些東西其實算是遼東軍的小金庫,一般都歸各軍自決。遇到寬厚一點的主將,就拿來改善手下將士的生活了,但如果遇上了貪婪一些的主將,這些財物往往只會落入少數人的口袋。遼王爺對此是心里有數的,但他沒有打仗立軍功的機會,又與今上不睦,他需要這些將領的支持,以維持他在遼東軍中的威望,因此多年來都這種情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軍中人等不要做得太過分,小打小鬧的,他是不會管的。
既然他一向不管這種事,又為什么會忽然打算告兒子一狀?
趙陌直覺這里頭有問題,而當他進入遼王府后,發現遼王與遼王繼妃對他的態度出人意料地和善,就更覺得詭異了。遼王夫妻裝作對他親善關心的模樣,似乎是為了拉攏他靠向自己,然后讓趙陌在皇帝、太后面前說趙碩的不是,因為趙陌的際遇許多人都清楚,也得到了許多同情,只要他再當眾賣一賣慘,那趙碩肯定會受到更多的非議。
趙陌當然不會真的被祖父拉攏過去,站在父親的對立面,但他還是覺得遼王夫妻的做法非常奇怪。照他們的想法行事,趙碩固然會受到非議,可小王氏更加會翻不了身。遼王繼妃不是正想要為兒子求娶王家女么?她還對小王氏格外客氣呢,如此行事豈不是自相矛盾?
趙陌還留意到,遼王夫妻對他仿佛很親切,但他們的兩個小兒子卻還暫時壓不住自己的脾氣。二叔趙砡是能不見他,就不見他,見了面就一直板著臉,勉強維持禮數罷了。小叔趙研要任性一些,好幾次想要罵他,或是拿鞭子抽他,都被遼王繼妃給攔住了。后者曾經為此罵過一向疼愛的小兒子,氣得趙研不肯吃飯,遼王繼妃又花了很長時間去哄小兒子。趙研過后倒是不再抽趙陌了,不過看著他的眼神里透著陰狠和嘲諷,仿佛在說:“我只是暫時放過你,但遲早會揍你一頓。”
如此種種,就象是遼王繼妃勸兒子們暫時放過趙陌,但總有一天會讓他們如愿以償的感覺。趙陌推斷,遼王夫妻倆一定有事需要利用他去做,因此目前故意裝得慈愛,好迷惑于他。過得兩日,遼王繼妃果然就送了他兩個丫頭。
這兩個丫頭,容貌姿色皆是上佳,而且做事也很妥貼,看得出來,是受過細心調|教的。趙陌有些懷疑,她們原本是遼王繼妃為愛子準備的通房人選,如今卻被派到了他身邊。她們的表現倒還老實,除了服侍他生活起居,別的事一概不會多管,只是迅速從費媽媽手中將近身服侍他的差使都攬了過去,仿佛在爭取早日讓他無法離開她們的模樣。趙陌猜想她們定有所圖,便也順水推舟,由得她們施為了。
接著,便是今日,遼王吩咐長孫返回承恩侯府,還說長子對孫兒太過冷淡無情了,若他在宮里見到兒子,一定會教訓兒子一頓,讓兒子把孫兒接回家去…
秦含真聽到這里,立刻猜到了遼王的用意:“他是想讓你帶著那兩個丫頭去你父親家嗎?為什么?這兩個丫頭是去做耳目的?可你又能在那邊住幾天呢?那兩個丫頭能派上什么用場?”
趙陌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反而提起了另一件事:“王爺雖然輕文重武,但這些日子里,為了表示對我親善,也時常喚我到他的書房去。但他并沒什么耐性與我說話,通常沒說幾句,就讓我背書給他聽。我推說要做功課,留在他的書房里看書練字,他也不攔我,只是不耐煩陪著,便忙自個兒的去了。我倒是趁機在他的書房里找到些好東西。”他頓了一頓,壓低了聲音,“我看到了他打算用來證實我父親罪證的書信與賬簿,還有那兩名人證的供狀。”
秦含真吃了一驚,忙問:“東西是假造的吧?”
趙陌猶豫了一下,才回答:“我不知道,因為它們看上去象是真的,供狀聽著也沒什么問題,并沒有破綻,就是感覺…不象是我父親做的。”
秦含真怔了一怔:“書信呢?這個是最有可能被偽造的吧?”
“書信確實是最確鑿的證據了。”趙陌道,“信中詳細說明了我父親與那武官勾結的詳情,連如何行事的,掙了多少銀子,都說得清清楚楚。我看那字跡,確實與父親的筆跡一模一樣,父親寫字多年來有些不為人之的小習慣,若是旁人模仿他的字跡,一般都不會發現,但那封信上卻有。若不是父親此前再三保證,他絕對沒有干過這種事,我都要懷疑那封信確實是他親筆所書了。”
秦含真皺起眉頭:“這可怎么辦呢…”她抬頭看向趙陌,“那你打算怎么辦?如果不能發現這些證據的破綻,又如何能證明你父親的清白?可恨那極有可能全是偽造的東西,就算你把它們毀掉了,遼王爺還是有可能會再偽造一份,根本防不住!”
趙陌忽然笑了一笑,四周望望,從袖中抽出了一封信來,遞給秦含真。
秦含真怔了怔,忽然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呆呆地接過了信,打開來看。
這是一封趙碩寫給軍中某小武官,與他勾結,共同私賣軍馬,賣給一名北戎商人的書信。上面不僅詳情清晰,人名齊全,連字跡都格外清楚,簡直讓人無可辯白。
秦含真嘆道:“如果這封信是真的,我只能說寫信的人真的太…不聰明了。”考慮到信有可能是趙陌的父親寫的,她說得稍微委婉一點,“干壞事的時候,千萬不要把自己做了什么事用這么清楚明白的文字寫在紙上呀,好歹含糊一點,找個代名詞什么的。這樣寫信,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在做壞事嗎?”
趙陌笑了:“就因為太清楚明白了,我才認定它不可能是真的。可是…筆跡卻著實太象了。就算我父親向皇上說清那是偽造的,恐怕也沒法讓人信服。”他頓了一頓,“因此,我把這封信偷了出來,然后利用王爺書房里的紙筆,仿寫了一封一模一樣的信。大約跟原信有五六分象吧,乍一看還是能糊弄過去的。對王爺來說,只要他不細看,應該不會察覺。但若是真到了皇上面前,那信上的破綻就太明顯了。”
秦含真神色古怪地看著他,覺得他這是故意給自家祖父挖了個坑。如果遼王在呈上所謂的證據之前,發現東西被掉包了還好,要是沒有發現,整件事就會變成遼王誣告自己的親生兒子了吧?
她有些不放心地說:“要是遼王發現了信被掉包,他會懷疑到你頭上嗎?”
趙陌微笑著看她:“他就算心里懷疑,也只會懷疑我身邊跟著的昌兒、盛兒吧?而他至今沒有發現,以后也很可能不會發現了。”
秦含真不解:“為什么?你哪里來的信心?”
趙陌笑了笑:“因為我偽造的那封信,如今就在我身邊的兩個丫頭手上。她們要把那封信帶進我父親的宅子。”他冷笑了一下,“光有筆跡,還不能保險,若能再加上我父親的私印,那不是更穩當了么?”
秦含真恍然大悟:“所以遼王繼妃才會派了兩個丫頭給你…她們不是去你父親那兒做耳目的,她們是要把那封信帶到你父親那兒蓋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