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家老太太次日帶著兒子媳婦,依約來到了秦家大宅。聽完秦老先生與吳少英的說明后,他們三個人都驚呆了。
秦平居然沒有死!
關老太太怔怔地,忽然間落下了兩行淚,心里一陣陣的酸楚:“我苦命的蓉娘啊——”
可不是苦命么?年紀輕輕的,又不是真的死了丈夫,結果陰差陽錯的自盡了。若是她沒有死,那如今丈夫平安無事,又高升了六品武職,進了京城的禁衛,往后就是在皇帝跟前當差的人了。這跟從前完全沒法比,錦繡前程就在眼前了呀!可她卻偏偏死了,再大的福氣,再好的前程,都與她無關了。
秦平還如此年輕,又沒有兒子,將來肯定是要再娶的。關蓉娘嫁進秦家后,丈夫長年駐守在外,她一個人留在家中,孝敬公婆,打理家務,教養女兒,受了整整八年的苦,到如今終于可以苦盡甘來了,結果卻什么福氣都沒享受到,一切榮光都只能留給后來人。關老太太真的很為女兒抱屈!
可是抱屈之余,她又有幾分心虛,對小女兒關蕓娘也多了幾分怨恨。在她看來,今時今日的局面,完全是小女兒關蕓娘造成的!
雖然秦老先生與吳少英都曾告訴過她,長女關蓉娘會自盡,是因為不堪妯娌何氏逼迫,面對何氏以勢相欺,以及何氏編造出來的丑聞,她絕望地選擇了死亡。可是關家沒有秦家那么坦白,他們隱瞞了一個自認為的秘密,那就是關蓉娘在自盡之前,曾經受過父親關老夫子的嚴厲譴責。而這一切的起因,是因為關蕓娘誤以為表兄吳少英對長姐關蓉娘有情,才不肯娶自己為妻,所以向父親關老夫子告狀,說他們有私情,污蔑關蓉娘有意在守寡之后改嫁吳少英。
關老爺子當時是真的信了,把大女兒罵得很難聽,所以在大女兒自盡后,才會悔恨交加而病倒。
關老太太與兒子關大舅,都認為關老夫子的誤會與責罵,才是令關蓉娘真正感到絕望的原因。至于何氏的陷害,他們一切都是聽秦家說的,事前并沒有親身經歷過,自然就覺得,既然何氏的安排有那么多的漏洞,能夠輕易被秦家人發現并化解,那這陷害肯定不會成功,頂多就是稍微損害一下關蓉娘與吳少英的名聲,只要把事情解釋清楚了,真相也就大白了。關蓉娘豈是別人隨便胡說兩句,就會想不開上吊的人?關鍵還是在關老夫子與關蕓娘身上呀。
如今,關老太太再聽到吳少英說,何氏對關蓉娘生怨,是因為在剛回來婆家的第一天,聽到了關蕓娘說她的閑話,心里就更加發虛了。得知何氏曾經派人到縣城里打聽關蕓娘的消息,她甚至有些坐不住。
她懷疑,也許就是關蕓娘胡亂編排自家姐姐與吳少英之間有私情,讓何氏派來的人聽見了,何氏才會拿這件事陷害關蓉娘與吳少英的。如此一來,害死了關蓉娘的人,豈不正是親妹妹關蕓娘?!
關蕓娘甚至還把親爹也給吭了…
關老太太心里又痛又氣,瞪向兒媳關舅母:“蕓娘當日到底都說了些什么胡話?!你還不快點給我從實招來?!”
關舅母也是一臉的震驚,她心中跟婆婆也有同樣的看法,但面對婆婆的問題,她卻不敢回答了:“這…都好幾個月了,媳婦兒…記不大清楚了,反正不是好話就是了。當時在親家家里,我不好多說蕓娘什么,回去之后我說了她兩句,她還惱了我,給我臉子瞧。老爺子知道了,還說我待小姑子不夠和氣呢。”
關老太太想起來了,是有這么一回事。她當時還抱怨了丈夫幾句,說他太過縱容小女兒了,只是丈夫沒放在心上。原來就是那一回么?
她咬牙問兒媳:“你再好好想一想,到底蕓娘都說了些什么,能讓人家恨到這個份上?!明明是蕓娘造的孽,卻都報應到了她姐姐身上,若不把事情弄清楚了,我老太婆就是死了都不能安心!”
關舅母膝蓋一軟就跪下來了,關大舅忙道:“娘,您先別生氣,秀哥兒他娘倒想記起來呢,可畢竟是好幾個月之前的事了,不是么?蕓娘那丫頭,平日里嘴巴不好,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秀哥兒他娘還能把她說過的話都一一記住不成?更何況…就算把這些都弄清楚了,蓉娘…也回不來了呀!”說著說著,他自個兒眼圈也紅了。關舅母不由得哽咽出聲。
關老太太雙目一閉,眼淚又一次落了下來,泣不成聲。
看到關家人這個反應,秦老先生也有些束手無措了。
其實他本來不想把關蕓娘說閑話激怒何氏一事說出來的,在向關家解釋秦平平安無事,關氏卻自盡身亡的當口,說這個好象有些推卸責任的嫌疑。但吳少英是關家親戚,他要說出來,秦老先生也不好攔。況且吳少英的想法也有些道理,正好趁這個機會,讓關家人知道事情起因,好追問關蕓娘當日到底說了什么話。
只是關舅母想不起來,關老太太與關大舅又如此傷心,秦老先生是沒法再追問了,反而還要好言勸慰關大舅。
吳少英倒是多看了關大舅幾眼,才走到關老太太身邊,溫言安撫。
關老太太哭過一場,心情稍微平靜些了,才對秦老先生道:“親家,這事兒原是我們家蕓娘造的孽,也是何氏那賤人生事,與女婿不相干。女婿是個有良心的,什么事都不知道,好不容易到了京城,還想著要把我們一家子也弄過去呢。只是我這輩子生在米脂,長在米脂,除了我妹妹家,我就沒去過別的地方,怕是不服京城的水土了。況且我們家家業在這里,親友也在這里,怎么能拋下呢?女婿好意,我就心領了。我們家還是要留在米脂。等小輩們長大了,日后若是想要去京城見見世面,再請親家與女婿多多照應吧。”
秦老先生嘆了口氣,二話不說答應下來。
“除此之外,我還有一樣放不下心的。”關老太太擦了擦淚水,“我們蓉娘去得冤枉,她又只留下桑姐兒一個骨肉,女婿將來要是續弦,新人也不知能不能對桑姐兒好。我們家離得遠,未必能替孩子撐腰,只盼著親家公親家母能看在桑姐兒是你們頭一個親孫的份上,多看顧她些就好了。”
秦老先生肅然:“這是自然。親家母無須擔心,桑姐兒可是我們家小一輩兒頭一個孩子,是我嫡嫡親的孫女兒。我與拙荊不疼她,還能疼誰呢?至于平哥續弦,那還早著呢。他媳婦的死,也有他疏失之處。若是他半點舊情不顧,有了新人便忘了舊人,薄待親女,那我與他娘也不能容他!”
關老太太哽咽:“那我就放心了!”說完又哭了一場,直哭得沒了力氣,才叫兒子媳婦扶著她,駕車回家。
秦老先生見她這模樣,有些不放心,牛氏在里間暖閣里也打發虎嬤嬤來說,留關家人在家里住一日再走。關老太太卻沒答應:“總還要跟蓉娘他爹說一聲,叫他知道女婿無事,桑姐兒還有爹爹可靠,讓他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秦家夫妻便不好再留。
吳少英親自騎了馬,一路護送姨母一家回城。離開秦家的時候,他忍不住回頭看了送出大門的秦老先生一眼,心里想到昨天在秦含真屋里產生的那個念頭,忍了忍,還是什么都沒說。
雖然何氏嫌疑很深,但如果秦王的消息真是她泄露給晉王妃那邊知道的,那她的消息一定是從秦安處得來。這豈不是要把秦平秦安兄弟倆都卷進去了?事關重大,在未查清真相之前,他還是閉緊了嘴巴的好。就算何氏真的涉入秦王遇襲案,他也得想辦法把秦家兄弟身上的嫌疑給洗干凈了,至少,也要保住秦平。
至于秦安,還得看看他的態度再說。
吳少英一路送關家人回到城中。剛進關家大門,關蕓娘就已經迎了出來:“娘,哥哥,嫂子,回來啦?親家老爺到底請你們去做什么呀?也不帶上我…”話音未落,她就發現吳少英也跟著來了,臉頓時一紅,“表…表哥怎么也來了?”卻忽然想起,自己事先不知道吳少英會來,此時完全就是家常居喪打扮,甚至連頭發都沒好好梳,豈不是在心上人面前出丑了?她頓時“呀”了一聲,飛快地轉身跑回了房間,重新梳妝打扮。
吳少英從頭到尾都只是淡淡地看著她,沒有說一句話。此時此刻,對于關蕓娘,他已經沒有了任何好感。她在他面前是嬌羞,還是蠻橫,又有什么區別呢?等他離開了這個地方,她與他便是兩路人了。
關老太太卻盯著小女兒的背影,咬牙切齒。她頭也不回地直接進了正屋,把正在背書的孫子秀哥兒打發回房間,叫兒子媳婦留下來,猶豫了一下,把吳少英也留下來了。
當屋里只剩下他們四人時,關舅母有些沉不住氣,期期艾艾地問:“娘,妹夫在信里既然有意讓我們一家也跟著去京城,我們為什么不去呢?京城比米脂可繁華多了,比西安府都要繁華!若是去了那兒,我們秀哥兒就能拜個好先生,將來讀書科舉,也會更加順利,不是么?”
關老太太冷笑:“這是在沾秦家的光,若是從前,這光沾了也就沾了,我們有蓉娘,有底氣。可如今,蓉娘沒了,等到了京城,女婿問起,蓉娘是怎么沒的,你們有臉跟他說實話么?!”
關舅母頓時低下了頭。關大舅尷尬地道:“娘別生氣。秀哥兒他娘也是為了孩子的前程…秦家人都覺得是何氏害死了蓉娘,妹夫也不會懷疑別的,咱們不說就是了。”
關老太太又是一聲冷笑,斜了他一眼:“你老實說吧,蕓娘當日在秦家,到底說了啥,把何氏氣得狠了,要害蓉娘。別跟我說你不知道,也別跟我說你媳婦已經記不清了。方才你分明就是想要堵住親家公的口,不讓他繼續追問下去。可見,你一定知道什么。這里沒有外人,你還不說,難道連老娘都要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