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河村位于冀省,離燕京城并不遠,在春秋戰國時期,這里正處燕趙交匯處,自古以來,也算是兵家必爭之要道。
下河村北邊多山,但是下河村卻是一馬平川,這里土地肥沃,北靠山脈,南臨大河,風景倒也不錯。
只是到底是山村,總的說起來,發展滯后,交通不便,人們還保留了許多好的不好的古時的遺風遺俗。
下河村南邊有一條河,這條河也沒什么名字,村里的人說起來都叫一聲大河。
如今正是晌午時分,家家戶戶吃過了飯,孩子們出去玩耍,家中婦女都拿了衣裳趁著午休這段時間聚在大河邊上洗衣服。
好多大姑娘小媳婦的聚在一起說說笑笑,也不覺得怎么辛苦,衣服就洗完了。
洗衣服的人中有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她穿著白底碎花褂子,學生藍的長褲,腳下是燈芯絨的黑色方口鞋子。
衣服雖然樣式古板,可這個婦女收拾的很利索。
她一邊洗衣服一邊和人說笑。
蹲在她旁邊洗衣服的是王家的二媳婦,姓金名春花。
金春花把一件衣服洗干凈放到盆子里,轉頭看到坐在河岸邊抿著嘴笑的沈寶珠撇了撇嘴,對忙著洗衣的中年婦女道:“季嬸子,你家也實在太慣著閨女了,你家寶珠都十三了,還啥事都不干,吃完了飯一抹嘴當甩手掌柜的,這樣可不行,這么懶的閨女以后怎么找婆家?”
季嬸子姓季名芹,正是沈寶珠的娘。
她回頭看了沈寶珠一眼,心里有些不滿,可當著外人,還是回護沈寶珠:“春花啊,寶珠和別人不一樣,她這不還正上學嗎,再加上學習好,又知道刻苦用功,我和她爹就想著將來她要是能考上大學到城里過日子,就不用跟咱們一樣每天苦哈哈的種地了,所以啊,啥事都不叫她干,凈叫她學習。”
“切。”金春花歪了歪嘴:“那也得她領情才對啊,你看她現在也沒看書,還不是坐在那里發呆,凈知道胡思亂想,也不知道幫你干活,這樣的閨女還養著做什么,要是我啊,早一巴掌扇過去了。”
季芹笑了笑沒再答腔,只是悶頭洗衣服。
等她洗完衣服就叫沈寶珠:“寶珠,過來幫娘把衣服抬回去。”
季芹洗了一大盆的衣服,衣服干著還行,沒有多少份量,可濕了份量就重了許多,季芹一個人還真不好弄,只得叫沈寶珠幫忙。
沈寶珠一聽,柔柔弱弱的站了起來,走到季芹身邊彎下腰,使出吃奶的勁來都沒抬動盆子,她眼圈紅紅的抬頭,一副委屈到不行的樣子:“娘,我抬不動,我回家叫大哥去…”
季芹一聽急了,眉頭一皺:“這么點東西都抬不動,還叫你大哥,你大哥都上高三了,明年要高考,你別耽誤他學習。”
說著話,季芹自己使出全身的力氣把盆子端了起來。
因為盆子太沉,季芹哪怕是再使勁也走不了幾步,她只好走幾步把盆子放下歇一歇,之后端起來再走,就這么一點點的往家里挪。
而沈寶珠就這么跟著季芹,一點幫忙的意思都沒有。
季芹自己辛苦,也沒要沈寶珠再幫忙,但是,她緊皺的眉頭以及死抿著的唇一再說明她心情很不好,她是在生沈寶珠的氣呢。
河邊洗衣服的婦女們看到這一幕,對于季芹都表示同情。
尤其是金春花,跟旁邊別的女人小聲嘀咕著:“季嬸子還真把閨女慣壞了,我看啊,以后有她受的。”
“倒也不是季嬸子慣沈寶珠。”知道些內情的人小聲給金春花解釋著:“原來季嬸子生了三個小子,第四胎才生下寶珠來,自然當眼珠子疼,只是說來也奇怪,寶珠自小就和季嬸子不親,也因為季嬸子月子沒坐好,奶水不多,寶珠小時候沒吃上啥飽飯,自小身子骨就弱了些,季嬸子覺得虧欠女兒,就連寶珠和她不親近也忍了。”
又有一人道:“后頭寶珠長大了,更加嬌嬌弱弱的,別人還沒說啥就哭上了,這要擱在大戶人家也沒什么,可擱在咱們莊戶人家就麻煩了,誰家耐煩要這種沒事凈哭,啥活不干的閨女,沒辦法,為了沈寶珠將來著想,季嬸子只好死咬著牙供她念書,想著她將來能跳出農門到城里做工。”
“季嬸子也挺不容易的。”看著季芹累彎的腰,金春花嘆了一聲。
而就在這個時候,河邊入村的路上駛過一輛銀灰色的小轎車。
河邊那些婦女看到小轎車一個個都驚嘆起來:“天爺,這是到咱們村的嗎?該不會是縣長下鄉了吧?”
金春花有點見識,她笑了一聲:“什么縣長,縣長可坐不起這樣的好車,也不知道哪個大官到咱們這窮鄉僻壤來了。”
“看大官了,看大官了…”
一群孩子叫嚷著追了上去。
那些婦女們一看也顧不上洗衣服了,都收拾了端著衣服盆子跟了過去。
八十年代初的農村一沒電視二沒電影,鄉下人精神生活十分的貧乏,村子里但凡有什么新鮮事情,就能叫人咬上半年的舌根子。
誰家丟了雞,誰家狗死了都能傳遍整個村子。
更不要說看到這種高級小轎車進村了,沒過多大會兒功夫,幾乎滿村子的閑人都跟在小車后頭跑了。
車子內,宋德和方芳小聲說著話。
方芳問宋德:“再錯不了了吧,就是這個村子?”
宋德點頭:“今天問過鄉里的同志,是這個村沒錯。”
坐在副駕駛位的宋臨仙看著熟悉的小山村呆呆出神,滿心滿腦都是前世在這里生活的許多事情。
有跟著季芹在河邊洗衣服的畫面,有跟著二哥上山抓野雞打兔子的畫面,還有跟著三哥摘酸棗,摘野葡萄的畫面。
最叫她忘不了的是季芹省吃儉用的從集市上給她買衣料做衣服,有什么好吃的都先緊著她吃。
雖然沈家奶奶有些不悅,可是,沈家奶奶有了好吃的,也會給她一點,還會口是心非的說什么不喜歡吃,不好吃,硬的很,嚼不動之類的話。
許許多多的畫面都在宋臨仙面前閃過。
她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朝車窗外望去,這一看,差點掉下淚來。
前頭路邊那個費盡力氣端著盆子的身影她怎么都忘不了,而且,跟在那個人身后的沈寶珠,就算是化成了灰她也認識。
“停車。”
宋臨仙突然喊了一聲。
司機嚇了一跳,可還是趕緊停下車子。
“臨仙,你干什么?”方芳有些不悅。
宋臨仙沒理她,推開門下了車,幾步走到季芹身旁,伸手雙手幫季芹抬住盆子:“我幫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