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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進學(六)

  韓若海慢慢將手中的筆放了下來。

  他少有才名,入京雖然不久,在國子學中已經人盡皆知,自覺一個一甲進士似探囊取物,為宰為輔不在話下,世間將任己揮毫。

  然而眼下只是遇得這樣一件小小的事情,便叫他看清了實情。

  原來一旦沒有了家族在背后支撐,自己也其實不過是個毫無能力的普通人而已,毫無作用。

  就如同顧簡思,即便小小年紀便有如此才學,可被人欺負了,也只能忍氣吞聲。

  韓若海一路順風順水,乍然迎上當頭一棒,尚不知當要如何轉彎,又想到顧簡思待人至誠,自己與他傾蓋如故,昨日也諾稱定要幫忙討個公道,眼下不過一夜功夫,便要食言,將來如何還有顏面見這摯友?

  他抓著筆的手都僵了,依舊毫無頭緒,忽然聽得門響,抬頭一看,原是常安名從外頭進得來。

  韓若海見對方身邊竟是空蕩蕩的,不曾跟著人,立時緊張起來,連忙問道:“簡思呢?”

  常安名道:“午間杜司業叫去了,說是有事尋他,晚些自會著人送回來。”

  韓若海這才放下心來。

  常安名走到他跟前,拖過一張交椅坐下,不悅地道:“我本想要跟著一起去,被打發出來了,也不曉得那些個學官腦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不去管那等犯事的,卻來管受欺負的,這世間究竟有無公道公理了!?”

  他越說越氣,又道:“午間簡思還特地同我交代,叫咱們幫著看一看,莫要叫同窗鬧出什么事來,最好今次不要有半點聲響外傳,免得大家在學官面前掛了號,若是因此影響了選評上舍,實在不好,又怕污了國子學的名聲,叫外人以為學中盡是爛人…他今次受了大委屈,還總想著別人,誰料得到竟是這番結果,簡直是一腔真心喂了狗!”

  韓若海也無他法,只好安撫道:“我聽聞杜司業原本在大理寺中任職,為人很是持正,想來另有想法,當不至于此。”

  常安名嘆了口氣,點頭道:“只盼如此罷。”

  他猶豫了一會,還是問道:“若海,你家中…能不能幫著說句話的?”

  韓家實在是赫赫有名,即便韓若海行事已經很是低調,旁人卻少有不知道他背景的。

  常安名家世普通,自忖幫不上什么忙,此時雖然覺得這般問話很是有幾分逼迫,可事關好友,便是厚著顏面,還是開了口。

  韓若海本就有七八分的歉意,此時被常安名一問,更是難過極了,道:“我原想給京中長輩寫信,只是今次事涉楊度,畢竟是太后家的嫡親,陛下又才親政…”

  常安名也不是傻子,先前不太懂,慢慢就琢磨出了幾分味道,頹然道:“難道此事就這般了了?”

  兩人各自無語,坐了片刻,往外一看,天色都已經半黑,依舊不見顧簡思回來,有了前例,俱都有些著急。

  韓若海再等不住,便道:“我去前頭看看。”

  常安名也跟著站了起來,道:“我同你一并去。”

  兩人才走到門口,卻見得不遠處一桿燈籠慢慢往此處過來,走得近了,原是顧簡思親自提著燈籠,后頭還跟著個學正。

  那學正送人送到門口,安撫了幾句,又朝著韓、常二人點了點頭,算是回了他們的禮,也不多留,提過燈籠就回去了。

  見人走了,常安名連忙把顧簡思迎了進門,問道:“杜司業與你都說了些什么,可有受大委屈?”

  顧簡思卻是直嚷道:“旁的慢說,常兄,我餓得緊,下午被人留飯,也不好意思多吃…”

  言畢,取了桌面上的茶盞,把里頭的殘茶一口氣喝了個干凈。

  常安名頓足道:“都已經留了飯,你自吃你的,還管什么好不好意思,這都什么時辰了,膳所也不曉得剩沒剩得吃的!”

  他口中雖然抱怨,卻是抬腿就急急出了門,顯是給顧簡思找吃的去了。

  韓若海則是拎起茶壺給他倒水,等他足喝完了兩盞,才道:“今次楊度的事情,再有人來問,你不要多言,我會去與杜司業解釋。”

  顧簡思手中還舉著茶盞,聽他這般說,抬頭問道:“這是何意?”

  韓若海道:“你才入京,家中也無長輩提攜,并不知道其中厲害,那傅業、楊度并不是尋常人物,背后有人襯著,等閑奈何不得,學中鬧得越大,一旦學官們壓下來,越是個個都脫不開關系,你又是事主,只會惹得一身騷,我卻不同——縱然上頭十分不高興,礙于叔伯還在,也不能拿我做筏子…”

  直接把事情攬到了自己身上。

  顧簡思愣了一下,正要說話,卻被韓若海把手按住,道:“你莫要搖頭,今次全是無妄之災,你年紀小,又無防備,若是被有心人算計,后果不堪設想,我比你年長,家中也能幫著擔幾分,卻是算不到我頭上來…總不能叫你任人欺負…”

  韓若海在此處解釋了許久,顧簡思卻全然聽不進去一般,把頭直搖,道:“這哪里算得上什么委屈,我并不曾吃虧,也不要那傅業、楊度給什么交代。”他只猶豫了一下,便道,“當今恰才親政,太后與他母子情深,不會置之不理,今次若是旁人行的事,怕還未必有人去管,可一旦扯上‘楊’姓,天家不會等閑視之——御史臺還等著拿此事取功呢。”

  他壓低了聲音,把自己推測一一說來,可對面的韓若海聽了,卻嘆了口氣,搖頭道:“簡思,你可知當今乃是誰家子弟?”

  顧簡思道:“原是秦王一脈。”

  韓若海點頭道:“你可知有一句話,喚作天家無父子?”

  他細心解釋給顧簡思道:“我少時聽得人說故事,先皇親政后,足有三兩年的功夫很不得太皇太后喜歡,歸根到底,不過緣于一個‘權’字,最后先皇申斥了樞密院中兩位,又重新給張舍人安排了差遣,才漸漸好了——太皇太后與先皇乃是親生母子,尚且如此,這一對原是過繼而來,又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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