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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章

  見那小廝滿臉猶豫,楊義府更是煩得不行,喝道“還不快去!趕緊同門房交代了,快些把那婦人弄走,這左近住的都是官宦人家,莫要給人看了熱鬧去,你們做下人的不要臉,我還要臉!”

  給主家罵到臉,小廝只好應了一聲,回頭便往屋子外頭跑。

  然而他才踏出門檻,還未走出去幾步,便頓住了腳步,不知怎的,竟是束手束腳地慢慢退讓到了一邊。

  楊義府提起筆,正要在那幾個差遣下頭繼續補字,聽得外頭動靜不對,抬得起頭,正要問話,卻是忽然面一僵。

  在門口那一處地方,方才匆匆出門而去的小廝正尷尬而立,而在他的對面,卻是站著一個熟悉的女子。

  楊義府緩緩把手的筆擱下,站得起身,錯愕地道“真娘…”

  站在門口的那一個,正是這府才大歸沒幾日的大婦。

  范真娘面似哭似笑,站在原地,也不往前走,也不動彈,過了半日,才啞聲道“你…可是叫我好找。”

  楊義府心知不好,只是猶抱有一兩分僥幸,溫聲問道“真娘,你…你這是何時來的?怎的不早叫人來說一聲…我也沒甚準備…”

  范真娘道“早已來了,外頭人倒是想要攔著,只是人人都以為我二人究竟還有些夫妻情分,給我拿話一說,便也給我進來了。”

  楊義府咽了一口口水,喉結下鼓動了一下。

  機變如他,到得此時,竟是也不知道當要如何回話。

  這一句“早已來了”里頭那一個“早”字,究竟是早到什么時候?

  方才他說了那許多話,倒是有幾句不太好聽的,不會給她一齊聽進耳朵去了罷?

  雖是也不懼怕而今的范堯臣,可到底不太妥當——若是將來其人還有回京那一日呢?

  范真娘的雙唇動了動,仿佛想要說話,可過了許久,也沒有說出什么來,半晌才問道“我今日,本是來問你一句話…瓊珠同我說了一樁事,我原是不信,特來問你。”

  聽得“瓊珠”二字,楊義府的心已是砰砰地大跳起來。

  范真娘張了張嘴,復又閉了嘴巴,許久之后,才蓄足了氣力一般問道“瓊珠這幾日嘔吐不止,請了大夫來看,說她有了身孕…我只問你,是不是真的?”

  明明是一樁這樣小的事情,不知為何,被范真娘當面質問,楊義府竟是有些不知如何答復。

  本來想要否認,然而到底是自己的種,再一說,這樣事情,不承認也不行,他猶豫了半日,還是道“好似是哪一日吃多了酒,那瓊珠衣著甚少,在我面前晃來晃去,我將她當做了你…”

  “到得此時,你還要誆騙于我嗎?!”范真娘終于忍不住,嘶聲叫道,“我只問你一句,瓊珠肚子里頭那一個,你待要怎的處置?”

  范真娘沒有步步緊逼,反而問出這樣一句話,倒是叫楊義府猶豫了一下。

  瀉火瀉出了人命,這一樁事,全然出乎楊義府的預計。

  如果他同范真娘還是夫妻,自然什么問題都不是,可眼下兩人已經和離,那一個瓊珠肚子里的種,卻成了個麻煩。

  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

  將來遲早還有結親的那一日。

  憑著自己的出身,品貌,只要重新得用,再說一個宰輔的女兒,并不是多大的難事。

  雖然不知道下一個妻子的性情如何,也不知道未來岳家的態度如何,可婚前有家還有個小孩,并不是什么長處。

  況且…眼下太皇太后的百日還未過…

  只一瞬間,楊義府拿定了主意,道“真娘,此事乃是意外,是我不對…若是你那一處便宜,幫著給她落了胎去罷。”

  哪怕范真娘在外頭聽了半日,對這一個從前同床異夢的前夫早有了另一番認識,可聽得他這一句話,還是全然不敢置信。

  虎毒尚且不食子…

  楊義府已是又道“有些事,我也是不能自主…”

  他話才說到一半,卻聽得對面的范真娘冷冷地道“你不能自主什么?當年你門提親,是我范家押著你來的嗎?”

  楊義府后半句話,登時被堵了回去。

  范真娘又道“你也不用再在我面前做這幅樣子了,方才你說的,我俱是已經聽得清清楚楚,你既是嫌棄范家,又嫌我帶著災,當初為何還要來同我家說親?”

  她的語氣當似乎并無半點情緒,只是在陳述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一樣。

  楊義府不敢回話。

  范真娘道“你早同我說了,我也不用嫁與你,我雖無什么才貌,卻也是個好人家的女兒,你不娶我,我自能得一個忠厚老實的丈夫…”

  說到此處,范真娘的淚水終于流了出來。

  她并未抽泣,也不曾哭得出聲,只由那眼淚不住往下流,也不用手去擦,只顫聲問道“楊義府,我且問你,我范家哪里得罪你了?我哪里得罪你了?你自得官以來,哪一個差遣不是我爹給你挑前挑后?要差遣給你差遣,要銀錢給你銀錢,要幕僚給你幕僚,我自嫁與你,同你四處奔走,為你生兒育女,有哪一項做得不周到?”

  “我以往從來不說,卻是我心系于你,不是我傻,你得了范家這樣多的好處,還要來作踐,你究竟還是不是個人?”

  范真娘的話說得極慢,一字一句,都發著抖。

  楊義府忍耐著聽了許久,然而聽得最后那一句,壓抑了數年的不滿終于爆發出來,冷聲嗤道“你問我是不是個人,我還要問你,你范家有沒有把我當個人。”

  “當初殿試之時,若非你爹是參知政事,我同你說了親,我又何止是眼下這一個等次?!后頭得官,你爹把我給去襄州谷城縣做知縣,那是個什么地方,你自己也去了,你當真說得出口是個好差?回得京城,把我放去學士院修韻書?打發叫花子也沒有這樣打發的!我想要什么差,他給我什么差,你竟是有臉說我得了范家的好處?”

  “若是不是因為你范家帶累,我至于淪落到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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