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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一章 主意

  聽得楊太后問話,吳益心中大喜。

  自新皇繼位,太后垂簾以來,他已是漸漸覺知自己實在是走了一條極錯的路。

  當日在天慶觀時,明明可以借機擺脫身上得到臟腥,重新步入正軌,偏偏因為選得錯了,把賭注放在趙颙身上,反而叫上位者對自己有了偏見。

  然而吳益卻并不是那等輕易放棄之人,沒有機會,便要創造機會,想方設法給楊太后曉得自己乃是個耿直之臣,從前的選擇,不過是自己性情耿介,不知遮掩而已。

  這是“直臣”應有之份。

  眼下就有了這個難得的機會。

  他上前一步,鄭重道:“臣不敢欺瞞太后,臣在殿上奏明鞏縣、萍鄉、澧谷等處亂象頻發,已有百姓圍聚于衙門之外,乃是由入京商賈口中得知,也有親友故舊在其處,匆匆來信,告知其中急迫之勢態。”

  御史聞風奏事,并不用告知消息來源,哪怕說得錯了,也并無半點罪過。

  吳益雖然眼下不是御史,可以他的身份,奏報相關事體,乃是一心為朝為國,只要不是杜撰,倒也不能因此挑毛病。

  見楊太后并不說話,吳益復又道:“至于臣彈劾范堯臣此人隔絕中外,有意欺瞞天子,自然也非妄自揣測…”

  屏風后的楊太后一下子就抬起頭來。

  聽得那婦人頭上的珠翠相擊之聲,吳益馬上就察覺出來,自己的話已是引起了楊太后的注意。

  他本就沒有半分隱瞞之意,況且因從未給出半分承諾,難得此時能引以為憑,自然不忌諱將背后之人供得出來。

  “太后想來知道,范堯臣有一女婿,喚作楊義府,原在學士院中修韻書,后頭因范堯臣主管了都水監,便將其調往都水監中任官。”

  “浚川杷在新鄭門、揚州門外出事之后,那楊義府便停了差事,他雖是范堯臣的女婿,心中卻自有一桿秤在,從前同流合污,眼下犯了事,倒也醒悟過來,因他曾在都水監中任職,又與范堯臣相近而親,知其甚深,又因其身份,是以常能在范府出入。”

  “其人偶然見得范純明給范堯臣的書信,看到上頭所說百姓圍于鞏縣縣衙門外,困苦不堪,難以為生,實在良心尚在,不能自抑,便與旁人說了此事。”

  “臣偶然得知,據此順藤摸瓜,果然發覺那范純明信中自有驗證,詢問回京商賈、百姓,得知近千人圍于衙門之外,若非左近有禁軍路過,怕是范純明也難逃此劫!”

  吳益說了消息源頭,又把楊義府點了出來。

  聽得是自范堯臣女婿口中傳出了,楊太后心中已是涼了半截,只猶還抱有一二分期望,復又問道:“那楊義府所說,有何佐證?”

  吳益道:“雖無實證,可那楊義府將所見書信默寫了出來。”

  他一面說,一面從袖中取了一封書信,雙手上呈,道:“臣請太后一觀。”

  一旁的小黃門連忙上前接了,送去屏風后頭。

  楊太后拆開看了,果然其中乃是范純明口吻,所說的是鞏縣縣衙被圍之事,又說了近日征召役夫,引得百姓怨聲載道云云。

  當中不少地方寫明了鞏縣征召徭役的情況同其余所做之事,另又有涉及范家、范黨的,十分私密與翔實,并非尋常人等可以杜撰。

  這書信只有一頁,無頭無尾,想來是當中那一張紙,被范堯臣的女婿見得,不知是抄寫,還是默寫了出來,復又流傳到了其余人手上。

  看到這一份東西,楊太后已然盡信,卻是半晌說不出話來,自脖子到后背,不多時,便出得一層厚厚冷汗,將衣衫都浸濕了。

  下頭吳益還在說話,道:“臣素來行事孤耿,不畏強權,不為名利所拘,雖為人不喜,或也曾為人蒙騙,可一片忠赤之心,天地皆知!臣當日…”

  他字字句句,鏗鏘有力,仿佛自頭到腳,都是一腔正氣,正要好生為自己從前在天慶觀的行事辯解一回,然則話才說到一半,卻忽然被人打斷。

  “此事吾已盡知。”楊太后開口道,“除你之外,此張書信還有何人看過?此事另有誰人知曉?”

  吳益拿不準楊太后問這句話的目的,只遲疑了一下,便道:“臣也是偶然得知,至于太后所問,卻是不知究竟…”

  他還待要繼續圓幾句,卻聽楊太后又道:“吾知道了,宮中尚有別事,你且回去罷,此事關乎重大,切莫對外通傳。”

  竟是寥寥兩句,便把人打發走了。

  吳益被攆得莫名其妙,直到出了宮,還琢磨不透楊太后的想法。

  御街上頭人來人往,喧囂不已。

  吳益站在原地,等著伴當牽馬過來。

  他心中想了又想,只覺得這一回還是有些失算。

  比起先皇同太皇太后,楊太后的心思,顯然更難猜測,想要扭轉自己在其人心中的印象,并非一日之功。

  此時已近傍晚,早過了下卯之事,吳益正站著出神,卻是臉上忽的涼了一下,不多時,接二連三的雨點便落到了他的頭上、身上。

  眼見雨勢越大,他往后退到了屋檐下,看著街上人東奔西顧,惶惶而跑。

  伴當還沒有到,吳益便將主意拿定了。

  楊太后叫他不要將此事對外通傳,可他也不是傻子。

  想要入堂入院,想要那一柄清涼傘,并不是只要楊太后點頭便能做到。

  他吳益,一般也要士林支持。

  難得有了眼下這個機會,實在也是那楊義府自己不小心,竟是傻乎乎地將那信件放在學士院的公廳當中,等著與黃昭亮、孫卞相見。

  這楊義府難道不知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嗎?

  路過的吏員,灑掃的雜役,乃至同僚,人人都可能窺視到桌子里的東西,再如何上鎖,也并無其余用處。

  左右承諾給官的是黃昭亮,又不是自己,承諾不往外說的是孫卞,也不是自己,既是撞到了他吳益手上,那楊義府,還是自認倒霉罷。

  這般想著,等到細節盤算得七七八八,那伴當終于冒著雨將馬兒牽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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