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一進得門,其中便有一人叫道:“早飯已是取來了,快些來吃!”
那人話已是落了音,一時卻無人去理他,過了好一會,才有人稀稀拉拉地上前取了吃食,也不回位子上,而是坐在前頭的桌邊簡單吃了。
一屋子人熱火朝天地埋頭干活,只是過了一夜功夫,這屋子里仿佛就變了天一般。
曹大經實在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忍不住摸去角落,尋了個同自己一屋住的人問道:“今日這是怎的了?”
那人先前還有些聽不懂,反問道:“什么怎么了?”
曹大經便道:“今日怎的人人來得這樣早,還有人特去取了早飯…”
他還有后半句話,被吞回了肚子里。
那話便是——究竟發生了什么事,為何只我一個人不知?
雖是不愿意承認,可今次之后,曹大經已經很是清楚自己并不適合做這個頭領之人。下頭人管不住就算了,還半點不知道其中異動。若是放在軍中,怕是外頭都起了兵變,他還在大帳安睡。
那人聽得他問話,奇道:“你竟是不知道嗎?昨夜你不曾得見,也不曾聽說?”
“得見什么?聽說什么?”曹大經更不解了。
對方也不賣關子,直接道:“昨晚顧公事來了。”
曹大經莫名其妙,道:“顧公事來不來的,又有什么影響?”
顧延章乃是主理此次導洛通汴之事,而河陰瓦亭子這一處住的三組人,負責的乃是核算水利最要緊的一段,他十日有四五日都住在這院子里頭,雖是早出晚歸,可想要看到他,卻并不很難。
那人似乎是沒想到曹大經當真是什么也不知道,想了想,頓時了悟道:“是了,昨夜你不在,回得又晚,想是不曾聽人說起——隔壁管算水柜那一組當中有兩個人,一人姓羅,一人姓秦,才得了宮中詔書,俱都得升了一級,另有同組的八人,各自減了磨勘,有減一年的,也有減兩年的,最好的那一個,得減了三年,還給顧公事直接抽走了…”
曹大經聽得頭皮都發起麻來,失聲叫道:“果真有此事??”
那人口氣里頭全是羨艷,道:“自然,昨日黃門來頒的旨意,人人都看著,怎的會假?”
又道:“另有賞銀二十,那一組人各自分了…”
比起前頭那些好處,這賞銀二十雖是豐厚,卻也算不得什么了。
不過比起前頭那些只有幾個人能得的,后頭這個則是組中人人可以分,倒是勉強不叫人沒那么發酸。
曹大經乍聞此事,終究不是親眼得見,實在有些不相信,忍不住問道:“差事還未辦完,這才過了幾日啊?怎的就給了獎賞,可是有什么緣故?”
那人道:“顧公事說,并不拘差事做未做完,那兩人得升官級,乃是因為查出了水柜設計當中幾處不當,另又該換了一個法子,叫都水監省了八千工。”
“顧公事報得上去,同范大參一起向太后給他們求了賞,另又同組另八人,因算得原本預計石料、木料有錯,轉運司給的轉運分配之法也不妥,提了意見上去,果然是對的,便由中書下令流內銓免了磨勘…”
聽到此處,曹大經并無半點嫉恨,只有無盡地迷茫,問道:“他們是怎么尋出來的?”
一樣是核算,自己這一組每日的進度都快趕不上了,對方那一組,不但能尋出問題,居然還找到了解決方案,簡直是…還是不是人啊!
難道是負責的事項不同,所以導致有這樣大的差距?
曹大經并不覺得自己比對方那一組的頭領之人差到哪里去,可同樣是帶組,為何對方就能帶得這樣好,自己卻帶得再這樣差?
對面同屋那人已是嘆道:“聽聞水柜那一組,許多人每日除卻吃睡,便是在算術,有兩天好似有人加起來只睡了三個時辰…顧公事已是下了嚴令,自今日起,晚上一到子時,人人都要回住所,不許再在此處待著——想是也怕那些人太拼命,遇得年紀大的,扛不住,要出事罷…”
他那口氣又是酸,又是澀。
升官發財減磨勘,樣樣都是好事,便像是揪著一把炒過的黑豆吊在驢子面前,哪頭驢子不想去啃一口?最好要一口氣全數吞吃了。
偏生這樣的好豆子,給旁的驢子拱了…
說到此處,那人又道:“老曹,上回你不是說要我們提早一個時辰到此處嗎?現下不用擔心了,今日一早,還未到寅時呢,便有人來了,我們還一處商議了,以后每日輪流去膳所搬了吃食回來,省得來來回回的浪費時間。”
他一面說,一面不禁嘲笑道:“瞧他們這眼皮子淺的,我倒要看看,到得最后,究竟有幾人能得了這好…”
那人“好處”的“處”字還未說得出口,屋子前頭卻是有一人猛地站起身來,想是因為太過著急,不小心絆了腿腳,一下子給椅子腿擱倒在地上,一面疼得“啊”的一聲叫出來,一面卻是手中揪著桌面的紙頁不肯放。
一旁的人連忙扶他起來。
摔跤之人還未站穩,已是把一顆頭往回轉來轉去的,尋得曹大經,大聲叫道:“曹官人,曹官人!你且來看!我這一個算法,是不是能給沙谷口此處鑿渠省一萬兩千工!!”
他叫得甚是惶急,仿佛人命都要出來了,那聲音也險些給岔了氣。
然而左近的人反應卻不比他好上半分,聽得這一句話,已是一轟隆圍了上去,不知帶翻了幾張椅子。
曹大經已是沖得向前,硬生生寄到里頭,湊在那核算的紙頁面前,先低頭倉促看了,又平了算盤,連著打了三四回,回回都半途出錯,最后終于算對了,核了又核,簡直如同在發夢一般,厲聲叫道:“去…誰人去看看顧公事眼下在不在!!”
一屋子人失魂落魄,個個看著當中那個才摔了跤的人。
先前那一人,省了八千工,得升了一級,今次自己組內的,若是當真幫著省了一萬兩千工,是不是也能得升一級?
事情在旁人組里,究竟可以當做沒看見,就這樣發生在自己身旁,如何能拿那一葉障目?
眾人還在發著呆,已是有幾個偷偷溜回了自己的位子上,拿起自己的筆,悄悄干起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