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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四章 冷汗

  計司的公廳之中,自天白到天黑,又從天黑到天白,直快到點卯時分,曹大經才堪堪把數算完。

  因怕被旁人瞧見,又怕出錯,他還特地趁著同個公廳的人沒有來,帶上宗卷跑到茅房里頭,忍著臭味浸熏,捏著鼻子重新核算了一回。

  這日不用常朝,計司里頭的官吏們按著時辰上衙,不少人來的第一樁事,便是跑去茅房里頭消解。畢竟對官員來說,趁著上衙辦差的時間去如廁,比起耗費在家中的功夫,等同帶俸化谷,總要劃算許多。

  曹大經憋在茅房里頭,被熏了半日,因一心算數,竟是到得后頭,也不覺得多臭了。

  好容易樣樣核算清楚,他抓著那文書,登時有些茫然起來。

  忙了這一宿,題目是終于做完了,那自己到底是去,還是不去那都水監?

  如果說前一日,他還想這樣,想那樣,留有許多憂心的話,此時此刻,曹大經腦子里頭已是剩得一個念頭隱隱占了上風。

  當然要去!

  做題做得這樣辛苦,全數都做出來了,若是不去,豈不是浪費了這兩日的心力!

  況且題都做出來了,想來那一處的差遣,總不會難過做題罷?

  曹大經再無猶豫,出了衙門,去門口尋了等在那一處的家人,因見時辰晚了,連忙將那宗卷封回了信件當中,又在上頭寫了名字,又點明了送予誰,復才交代家中伴當將東西送去都水監。

  等到一應做完,人都走得遠了,他才醒過神來。

  這是怎的回事?

  這樣大的決定,明明前頭想了又想,方才為何會把主意拿得如此快,仿佛有鬼在后頭推著一般,憋著一股勁,就把信給送出去了。

  他算了幾乎一天一夜的數,腦子里頭已經有些懵乎乎的,只知道自己現下腦子不好使,也懶得去想旁的,抱著換洗衣裳回了公廳,還未來得及去隔間,一進得門,正與幾個同僚擦身而過,卻見對方俱是用手捂住了鼻子。

  “老曹,你是掉進茅房了嗎?”

  一人小聲問道。

  此時正是早上,公廳當中倒是十分安靜,此人說話的聲音雖小,已是引得不少人側目。

  曹大經這才醒得過來,低頭一嗅,果然身上全是騷臭的味道,登時老臉一紅,道:“年紀大了,腸胃不好,在里頭待得久了,難免有些氣味。”

  一面說,一面忙進得里間去換衣裳。

  他身上氣味實在不淺,哪里像是只待得久了的樣子,更兼又抱了換洗衣物,少不得被旁人看在眼里,私下悄悄議論紛紛。

  “老曹這…怕不是…控得不住罷?”

  “莫要胡說,老曹這才幾歲,若是就…”

  “若不是,怎的一大早的就要換衣裳?”

  “哎呀,還不興旁人換個衣裳…”

  幫著辯解之人,話說到一半,自己也覺得不太對勁,只好嘆道:“唉…且不說老曹,我年紀才比他大上十余歲呢,果然廉頗老矣…年紀大了,在這飲食上頭,還是要擔心得些,怕不是昨日湯水喝得多了罷?”

  “莫說了,誰不是呢,當年迎風尿三尺,今日順風尿濕鞋…可悲!可嘆!”

  曹大經又如何知道,自己早間的行事,會給同僚留下這樣一個詭異的誤會。

  他換了衣裳出門,見得人人用同情的眼神望著自己,也不知原因,只是昨日熬了個通宵,到底有些扛不住,猛灌了幾盞濃茶才撐過去,跟著辦起差事來。

  喝多了茶水,難免多跑茅房,被人看在眼里,更是加重了原本的誤解。

  等到下午,見他又要喝茶,一旁桌上的官員忍不住道:“老曹,年紀大了,腎臟不好,這茶茶水水的,還是莫要多喝了。”

  曹大經愣了一下,只覺得對方的話奇怪得很,正要問,外頭卻是來了個小吏,進門便叫道:“曹推官,謝公事請您去一趟。”

  他也顧不得同旁人細聊,連忙整了整衣冠,跟著去了頂頭上司的公廳里。

  一進得門,往日面色嚴肅的上峰,今日卻是難得的帶了笑,見他到了,指著對面的交椅道:“小曹坐罷。”

  曹大經還記得先行了禮,才坐得下來。

  那謝公事當先問了他幾句這一陣子辦差情況,又問了幾句家中可有什么狀況,曹大經不知對方意圖何在,答得戰戰兢兢。

  問完了一圈,謝公事方才道:“今日尋你來,乃是有一樁差事想問問你的意思。”

  曹大經心跳如擂鼓,已是隱隱約約察覺出些端倪來,卻只把雙手搭在腿上,看著對面的上峰,并不敢說話。

  謝公事又道:“今日孫判使尋了我們幾個過去,因都水監行那導洛通汴之事,很是缺人,問及衙門里頭誰人算學好,其余人各自舉薦了,我數來數去,倒是你在此事上頭頗有才干,便提了你的名字。”

  曹大經萬萬沒想到,會聽得這樣一番話,且不管心中怎的說,脫口已是叫道:“公事!這!這是調派,還是調任?”

  謝公事笑著擺手道:“是調派,你莫要慌,位子還給你留著,那導洛通汴,長則一載,短則半載,總能做完,等到此處了結,你原回來咱們計司當中,有功自然好,便是無功也不怕。”

  曹大經只覺得自己的耳朵出了錯,仿佛自己正在做夢一般。

  這是發生了什么事?怎的如此古怪?

  這樣的好事,為何會輪到自己頭上?

  雖說與才干上頭,自己一向在衙門里頭排在前邊,可往日遇得什么肥差,這一位謝公事可從未考慮過自己。

  說到此處,謝公事卻是坐正了身體,又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另有一樁事情,聽得判使說,你們幾個去得都水監中乃是管著預估之事,你也是衙門里頭多年的老人了,其中厲害,并不消我來說,若是見了調支什么銀錢,物料,支磚塊還是支磚料,你是曉得的罷?”

  曹大經登時如同被潑了一瓢涼水,只幾個呼吸的功夫,背上便出了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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