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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七十五章 背鍋

  雖然趙昉也一般坐在旁邊,可他不過一個十歲的小兒,縱然自己敢,旁人也不敢叫他過問政事。

  楊太后看了一眼站在前頭的官員,好不容易從中尋出了范堯臣,對著他問道:“范相公,眼看就要春汛,不知這清淤通渠之事,都水監中可有什么打算?”

  這話說得如此和氣委婉,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在同進宮覲見的命婦拉家常。

  殿上官員們一時還摸不準楊太后的脾氣,也沒怎么敢插口,而是俱都看向了一旁的范堯臣。

  范堯臣上前道:“臣以為通渠清淤之事確實迫在眉睫,只是那浚川杷并揚泥車法極是耗費人力物力,其中法亦多有不同,不應再用。”

  一直以來,范堯臣對著鐵龍爪揚泥車法的態度都十分堅決,最后又是被強摁著接下了都水監丞一職,他今日當殿說出這樣一番話,滿朝文武,無人覺得奇怪。

  此時張瑚已然告病,太皇太后又不在,當日主事的,只剩得一個縮在最后的楊義府——且不說他的女婿身份,便是以他的官職品級,已是快要站到了殿外——自然無人同范堯臣據理力爭。

  無論古時,還是今日,翁婿二人政見不同的,并不罕見,甚至還出現過兩岳婿為了政事分歧,在殿中大打出手的場面。殿前無父子兄弟,若是為了正事,雖然有人私下笑話,對著外人,還是要認真夸上一言的。

  然而被周圍人盯著的楊義府卻是連頭也不敢抬,只低頭看著鞋尖。

  這死老頭的聲音,怎的就這樣響亮,年紀已經這樣大了,還同頭壯牛一樣,就不能小聲點嗎?

  他心中無不煩躁地想著,欲要避開周圍人的視線而不得。

  那張瑚,當真是個壞種,躲得實在快,有好事時就天天掐尖,此時沒了太皇太后這個靠山,立刻就以病告假,只剩得自己一個人在此頂著。

  楊義府面上不好表現,其實足下十只腳指頭,已是用力勾了又勾,幸好指甲不長,不然怕是要把鞋子襪子都抓爛了。

  早知道,我也告病了!

  他惱得牙癢癢。

  果然楊義府的擔心沒有白費,范堯臣話才落音,便有人上前奏道:“范參政既是知道這浚川杷不得用,當初為何不一力拒之,據臣所知,當日在揚州門外主持浚川之事的,可是都水監中的主簿公事楊義府!”

  身為朝中御史,怎的不能把重臣們的親屬、黨朋關系爛熟于心?若是不知,如何彈劾,如何升官,如何得那清名?

  而御史之外,便是尋常的官員,能有份入大朝會的,自然也鮮少沒有聽說過前一陣子范大參的笑話——明明面上力拒接管,最后卻把自己女婿也一樣弄進了都水監。

  雖說舉賢不避親,可這吃相,也實在太難看了罷?

  是以那人雖然沒有直說,可一提到都水監主簿公事,又說到楊義府的名字,幾乎滿殿的人都回頭看去。

  楊義府站得太偏太后,眾人一時之間,還找不大到他。

  幸而周圍人的眼神跟頭顱轉向實在體貼,給前頭的官員們指了個方向。

  離得實在太遠,當真看不清楚。

  然而楊義府已是漲紅了臉,又是憤怒,又是惱火,實在難受極了。

  明明不是自家的錯,為何偏生是他,要來受這樣的拖累。

  即便是背鍋,也不是這般背的罷?!

  實在是太虧了!

  楊義府恨恨地想著。

  給姓范的老頭做女婿,當真是什么好處都沒有撈到,一有事情,就要被帶得一身騷!

  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楊義府的想法也沒有錯。

  御史們這一回把矛頭指向了他,其實真正目的當然并不是他——一個小小的主簿公事,哪里值得起這樣的陣仗,敢這樣想的,也實在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不過是要以楊義府引出張瑚、范堯臣,以痛斥、痛批張瑚取悅楊太后,以彈劾范堯臣博取清名而已。.

  彈劾宰輔、宗室、皇親,只要沒有打得太歪,一般慣來都是不會出錯的。

  只是在此事上,挑范堯臣的毛病實在有點名不正言不順,而張瑚此時并不在,罵起來就少了幾分回響。偏偏有這么一個楊義府,又是范堯臣的女婿,又是半個主事之人,這樣順手、合宜的人選,不打他打誰?

  不能直中取,只能曲中求了。

  自己的鍋自然要自己背,本就做了錯事,如同生下來就是個龜兒子一般,你再叨叨,難道還能把背上的蓋給掀了?

  有了人當頭,其余御史們便一個又一個地出班,前頭一人罵楊義府,后頭一人罵范堯臣,便是今日不在朝上的張瑚,也已經給他們挖出來批了個狗血淋頭,幸而太皇太后的尸首已經涼了,否則怕是要給氣得跳出棺木來。

  他們罵得痛快,批得心滿意足,坐在座上的楊太后卻是頭疼得很。

  她聽得這邊說一句,又聽得那邊說一句。

  本來文德殿就大,天子、太后又坐得高,今日大朝會,百官齊聚,站得滿滿當當的,如果聲音小上一點,又站在后頭,當真不太聽得清。

  尤其不少御史、朝臣的官話還帶著口音!

  北人還就罷了,有些南人自江浙、閩州、兩廣、川蜀而來,楊太后當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聽得懂六七分。

  她用力地揉著太陽穴。

  到得此時,楊太后終于知道,為什么天子常常覺得頭疼了。

  她的頭也疼!

  聽來聽去,都是罵仗的,又動不動引經據典,若是出名的典故、今朝的大事,楊太后多少還能領會到幾分,可若是那朝堂間的偏門冷僻故事,她當真是聽得腦子里頭一水的包。

  好好的一句話,不肯捋直了舌頭說就算了,還要說得這樣復雜,這不是明擺著欺負她嗎?!

  心中有了火氣,楊太后說話的時候,就有些發起沖來。

  她提聲道:“諸位官人且在此處爭執不休,那汴河通渠清淤之事,究竟要怎的解決?!”

  太后開了口,下頭的官員們自然停頓了一刻,沒過兩息功夫,卻是有一人出班回道:“太后,今次都水監治水失利,范堯臣、張瑚、楊義府重責難逃,唯有陟罰臧否得當,以昭陛下平明之理,方能恢弘志士之氣,廣清朝中惡風!若是不處置此三人,何以平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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