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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二章 醉酒

  前前后后一想,張瑚本就聰明,怎么會看不出來,便道:“正巧我也無甚要事,一同去喝個酒罷。”

  果然把手中韁繩扔給了后頭伴當,同楊義府在左右尋了間小酒鋪子,又找個角落坐著喝酒閑聊。

  兩人雖然出身不甚相同,卻頗有相似之處。楊義府口才極佳,又善揣摩人心,接人待物不亢不卑,實是一等一的厲害,很快與張瑚說到了一處。

  酒肆甚小,也不知道是從哪一處沽的酒回來賣,入口十分粗劣,張瑚勉強忍著喝了兩口,便放著酒杯,不再去動。

  楊義府一眼就瞧見了,卻不動聲色,說了幾句話,仿佛不經意間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立時皺起了眉,搖著頭道:“真是…”

  他左右一看,召了跑堂的過來,從袖子里頭取了塊銀子,扔在桌上,道:“且去隔壁街上太和樓打兩角酒,叫幾個小菜來。”

  那跑堂的陪著笑,連忙去了。

  楊義府便回了頭,一面將手中荷包往桌上扔垃圾似的一拋,一面同張瑚苦笑,道:“此處甚是簡陋,只是酒樓子里頭人多嘴雜的,見得我半夜在外頭,也不知道到時候會不會有那多嘴的人回去胡亂傳話,又傳成什么樣。”

  寥寥兩句,又佐以動作、表情,就把一個被逼得無處可去的委屈公子哥兒模樣給詮釋得明明白白。

  又道:“我近日心緒不寧,叫你見笑了——且莫理我,我坐一會子就好。”

  張瑚少不得就問了起來。

  楊義府道:“當著監事的面,我也沒甚好瞞的,說起來,倒也同你那都水監有幾分關系。”

  便把自己聽得那“鐵龍爪揚泥車法”之后,偶然與家中長輩說起,不過贊了幾句,卻被對方劈頭蓋臉一通訓斥,因他堅持己見,覺得未必那東西就不能有用,長輩卻一口否決,甚至不愿聽他說話,加上一些旁的事情,一度將彼此關系鬧得十分僵硬。

  他雖沒有明說,可張瑚先入為主,又知道了對方身份,哪里不知道那“長輩”乃是誰人。

  楊義府說話與別個不同,往往要細說甲,偏偏才提到甲,便又繞到乙,說些閑話,又問張瑚一些不相干的、不涉身份的問題。

  譬如他提了家事,沒說兩句,又蕩開一筆,轉而談起春天里頭香蘇橙湯飲子旁人如何覺得清口,只自己不太喜歡,不愛那股子油皮味嗆口,又列了個古方,說那飲子做來喝了,十分清爽,又問張瑚喜好,張瑚少不得便搭上了腔。

  一來二去,本來幾句話的事情,生生被他從甲說到丙,又從丙拉到癸,諸天十方都扯了一遍,才半透半露地把事情給交代完了。

  此時跑堂的也把酒給打了過來,擺了小菜。

  張瑚忙于衙中事務,日間雖是勉強吃了些,其實只是抵著不餓而已,此時坐在這里,小酌小飲,又同楊義府說著話,居然也有了些胃口,慢慢吃了幾口。

  楊義府與張瑚年齡相差仿佛,一般外放做過親民官,說起政事來,當真是頭頭是道。他家學淵博,又是清鳴出身,飽讀詩書,論起才學,在同齡人里頭,真正也是有數的。

  兩人雖不能說一見如故,可一席酒吃下來,前者有意之下,后者雖然無心,也漸漸生出些感覺來——

  這范老頭家的女婿,倒是有幾分才學,也有幾分意思。

  酒至最后,張瑚也有幾分微醺,只道:“…秀府如此才學,雖是修韻書也十分要緊,卻難免有些大材小用了。”

  不過一席功夫,已是叫上了楊義府的表字。

  楊義府露出了今夜不知道已經做過多少次的苦笑,道:“實在過譽了,不過我資歷尚淺,且熬著罷!”

  又嘆道:“實在有心行事,只是才德尚缺,也不知甚時才有那個機會。”

  若是放在平日,以張瑚性格,必不會多口探尋旁人家事,可一夜下來,一是楊義府聲名不錯,又是和盤托出,誠誠懇懇,叫人很容易生出幾分同情之心;二是張瑚心中有了別的計較,想要探問一番,是以只猶豫了一會,便問道:“我有一句問話,秀府莫要覺得冒犯——令岳如此眼光、能干,以你眼下資歷,幫著尋個實差,并不難罷?”

  他心中雖是奇怪,卻只以為翁婿兩個見識不同,彼此因事爭吵,倒耽擱了楊義府得官。

  不料楊義府搖頭道:“倒也有幫著看,只俱是些…算了,不說也罷,我一心要做實事,去得那等無關緊要的地方,倒不如在學士院中修書,倒還來得干凈!”

  他舉起了手中酒杯,無奈笑道:“不過倒不是什么事情,家岳雖然固執,卻也勉強能勸,畢竟是正理,并非胡謅,他雖是固執些,等見得道理擺在眼前,總不能當做看不見,我將來設了法,耐心同他說了,想來過上一陣子,也能轉了念頭…到底有內子并小女在,他行事還是得顧及三分。”

  又道:“來,喝酒,莫談煩心之事!”

  果然與對面碰了一杯。

  張瑚把那酒抿了一口,心中微微一動,似乎不經意地問道:“不知秀府覺得,這通渠清淤,可算是實事?”

  楊義府等了一晚上,累了這許久,前前后后多日準備,為的就是他這一句話,此時聽了,手中捏的酒杯都顫了顫,好容易壓下心頭緊張,脫口道:“自是實事!為國為民,如何不是實事?只我與…所見不同,罷了,不去說他!”

  又與張瑚推杯過盞起來。

  他就著幾碟子小菜,喝得醉醺醺的,仿佛酒后胡言一般,說了許多醉話,趴在桌上,動都動不得。到得半夜,前頭那伴當又回來尋他,才把人架得回去。

  見二人俱都走了,那跑堂的連忙來收拾桌子,卻見自家方才幫著買得回來的酒壇子里,竟是仍舊剩得大半壇子。

  他放下手里帕子,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一時有些不敢相信。

  為了多得幾個余錢,自家沒去太和樓,只去了便宜些的朱宅園子正店買酒,那酒不同太和樓的瓊脂,而是喚作瑤光,本就清淡,后頭回來,他又偷偷兌了半壇子水進去,先頭已是嘗了一口,嘴里淡出個鳥味來,那家公子哥怕不是屬螞蟻的?幾口水進去,竟也能醉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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