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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九章 為禍

  “以梁炯為禍首,近萬叛軍起兵造反,吉州、撫州生民涂炭!沿途府庫、糧倉盡皆被掠,后去廣源州,行如叛國,復還自立為王!若是如此行徑亦能赦免,將來再有賊子謀反,引此為例,當要如何懲處?朝中法度何存?!”

  黃昭亮手中持笏,昂首上前一步,大聲質問道。

  趙芮被罵得一臉難看,偏生連嘴都不好回——堂堂天子,若是當殿同臣子對罵,成何體統?

  他只好看了一眼立在下頭的范堯臣。

  對方雙手持笏,面色平靜,對他的暗示絲毫沒有反應。

  黃昭亮已是又道:“賊子既敢造反叛國,戶部勾院顧延章明知此狀,竟還草率任用,引為守城,若是梁炯叛部倒戈一擊,與交賊沆瀣一氣,城中無數百姓,又有誰人來保?一旦邕州落陷,欽州、廉州、賓州、邕州連為一線,交趾以此為據,圍攻桂州、廣州,廣南兩路岌岌可危,我朝亦將有大禍!”

  趙芮聽得腦殼一刺一刺地疼,幾次想要打斷,卻連插嘴的空隙都找不到。

  黃昭亮的聲音越發洪亮,跟著又道:“逆賊徐茂,贛州人士,本乃罪犯之徒,正該入獄受審,其時顧延章正任贛州通判,行審此案,因其管束疏忽,致使罪徒外逃,后入廣信軍中,為將者陳灝,不察不核,由其探測軍中機密…”

  他一面說,一面轉頭看了后邊立著的十余位臣子,目光在范堯臣身上停留了一瞬,見得對方只半垂著眼皮,并沒有半點要與自己唱反調的意思,復才收得回去,繼續追著坐在龍椅上的趙芮打道:“此人攛掇梁炯謀反,待得賊首授首,不僅不俯首就罪,倒反叛國朝,墮身交趾,使交賊知我軍中弱項,屠戮百姓,犯我邊境,縱碎尸萬段,誅滅九族亦不能贖其罪孽!”

  “廣南有此劫難,徐茂為罪魁從犯,顧延章亦罪責難逃!若非…”

  聽得前邊,趙芮也就摸著鼻子認了,可聽到這一處,他終于再忍不住反駁道:“縱無徐茂,交趾一般會犯邊!這與顧延章又有何干系?!顧延章有功無過,他…”

  “若非他管束不力,徐茂如何能逃脫?!”

  還未等天子把話說完,黃昭亮已是又拔高了聲調,極強硬地插道。

  趙芮簡直心頭火起。

  不管犯了多大的過錯,他這個做天子的都覺得無礙了,黃昭亮這個做臣子的,怎么就跳得這樣高?難道嫌殿上的瓦梁擋了日頭,想要竄到天上去不曾?!

  這是要去同汪明那個御史中丞搶飯吃嗎?!

  更何況階下這人口誅筆伐的那一位,根本就沒有絲毫錯處!

  一個顧延章而已,七品小官,哪里就值得他這般追著咬著不放,半點宰輔的面子都不顧了?

  除非…

  趙芮忽然心念一動。

  他瞇著眼睛往下看,范堯臣面無表情半低著頭,孫卞耷拉著臉袖手旁觀,另有樞密院中諸人仿佛聾子瞎子一般,都在一旁看戲。

  到得此時,這一位天下之主,才終于開始全然意識到下頭這些朝臣的真正目的。

  廣南那一塊肉實在太肥了。

  南征交趾,開疆拓土,其回報之豐厚,已是足夠把不止一個陳灝送入宰輔之位,跟能帶著沾碰著差遣的人雞犬升天。

  當年楊奎在延州,哪怕后來論功行賞的時候,被范堯臣硬壓著近乎砍了半,卻也當真無數人靠著這一回戰事平步青云。

  事情過去沒多久,升官的人還有就站在下頭的,便是陳灝也是借著延州戰功在樞密院中站穩了腳跟。

  光靠著三年一回的磨勘,何時才能往上爬?

  而今軍功何等難得,尤其是這開疆辟土的功勞,百年也未必能遇到幾回,怨不得黃昭亮仿若被刨了祖墳一般跳腳,怨不得其余重臣盡皆裝聾作啞——全是等著把顧延章召回來,并借此為機,將自己人塞去廣南的。

  顧延章的功過賞罰,不過是個由頭而已,并不會有人在意。

  眼下邕州近乎全是楊黨中人,朝中這些原本恨不得把陳灝一派全數打發過去拍蚊子,可到得如今,他們卻轉為恨不得以身代之,幫著下頭人過去搶著拍蚊子。

  上頭趙芮心中還在平衡著利弊,下頭黃昭亮已是層層遞進,聲音幾乎要沖破殿頂的平棋——

  “…顧延章不得天子特赦,擅自任用叛兵,是為不忠;身為朝廷命官,未治管州中巡鋪,使得罪犯外逃,釀成慘禍,是為不能;前任邕州知州吳益為國朝計,提前防御交趾,卻叫他誣為挑釁兵事,是為不仁;廣南難民遍地,他不思著緊濟民,反本末倒置,為得己功去行抄劄之事,是為不義!”

  “如此不忠、不能、不仁、不義之徒,陛下不快馬加鞭將其召回京城,叫其納首認罪,反倒任其留在邕州禍害百姓,使民知之,實乃動搖國本之舉!廣南百姓何辜?!”

  黃昭亮乃是榜眼出身,文才斐然,縱然這一回原本沒有準備,全是臨時起意,依舊將一番話說得蕩氣回腸,說到顧延章為圖抄劄,不顧百姓性命這一點時,只覺得自己整個人都發著光。

  他做官數十年,不曉得外放多少回,見過的新進,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只眼一看,就知道那姓顧的究竟在圖謀什么。

  邕州百姓已是到了這副田地,那人還不先行賑民放糧,偏偏要用什么糧秣不夠,唯恐冒領的理由,行抄劄之事——不過是為了顯示手段,叫天子以為他是能臣而已!

  如此時候,哪有什么事情比得了人命重要?

  正常抄劄,沒有四五十天,決計不可能完成,便是他親自統籌全局,最多也就能將時間縮減到一個月內而已。

  顧延章一個得官數載的新進,哪怕是個天才,治政之才,如何又能及得上自己?

  等上一個多月,邕州左近的百姓,早已餓得尸首都發臭了,屆時糧秣發下去,又能有何用?

  這般臣子,比起尋常的庸臣,害處更大!

  他黃昭亮今日所奏、所稟,雖然也有私心,卻未嘗忘記百姓,乃是為民請命!

  這等一心為己,一心升遷,從不為民的官員,不召回來治罪,難道還要留著他在廣南為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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