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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六章 病營

  一人道:“我家那口子去歲就染了疫,那時還不是顧勾院管事,原本那一個李通判只把人丟得進來,哪里有如今這樣管得厲害有用…他命也不夠大,病得重,沒救回來,后來我一家子全也染了疫,只活下來三個,眼下都在綠色營房里頭,再過幾日便能出營了!”

  田嬸子頗有些尷尬,也不曉得如何回話才好,只得又問道:“那你豈不是要同他們一并出營?”

  那人道:“出去做甚?我不出去,我一個老婦,出去也做不得旁的,倒不如在此處,一個月做工,雖是辛苦些,卻有兩吊錢,還包吃住,哪里尋得到這樣好的工種?怕是我那幾個兒子出去干活,也得不到這些。”

  又道:“外頭人都以為在里頭照料人必要患上疫病,個個怕得要死,只我們在這一處做了一個多月,哪里還不曉得?勾院管得這樣厲害,滿營照料的人,也沒聽說誰沒了命,只一個蠢的,去了黑色營房里頭,撿了別人的好衣衫不舍得丟,半路埋了,想要以后拿回去,又不記得洗手洗臉——這樣一個不要命的,不死他死誰?”

  “再一說,眼下不好尋看護,若是我們人人都走了,衙門還要再去尋人,尋不過來怎的辦?那樣多得病的,誰來照管?勾院也不容易,節度也是辛苦,才守了城,又遇得疫情,還有那樣多事情要做,我一個老的,幫不得其余,只好在這一處搭把手了!幸而我手腳利索,倒也能幫得忙,不是他們有一句話,叫做‘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嗎?”

  旁邊人便附和起來,有家人還在里頭的,有家人俱沒了,出去也不曉得做什么,倒不如在這疫病營里頭,有得吃住,有得人陪,雖然要做事,卻也不是特別辛苦。

  眾人各自都有自己的緣故,可總十分自得,提到自家留在營中,都覺得在做善事。

  有人便對田嬸子道:“你來得遲,沒見到前兩日顧勾院親來院中,召了我們說話,滿口盡是夸贊,直說這營地全是靠著我們才有如今的場面,又說許多人靠著我們活命,朝廷要給我們豎碑!”

  田嬸子“呀”了一聲,問道:“勾院是個什么官?”又道,“當真有碑,那我那名字可是也能上得碑去?”

  那人便道:“雖不曉得是幾品,不過勾院想來也是個大官罷,不然怎的能這樣能干?左右咱們邕州城中除卻陳節度,下來便是勾院了——原來守城的時候是便是勾院把那‘李挨宰’一箭射穿的!他在城中行了許多好事,從前節度病著,都是他同來救的小張將軍并出去殺交賊的王將軍一同扛起來的!州衙里頭全是吃干飯的,沒一個管用!”

  眾人便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起來。

  有人便道:“前兩日顧勾院還同病人說,他們好生養病,便是家中只剩孤兒寡母也不怕,衙門里頭這一陣子會一一下去發糧發米,但凡是沒米吃的,都不會挨餓死…也不曉得什么時候發到我們那個村。”

  田嬸子聽了半日,終于尋個機會插上了嘴,問道:“你是哪個村的?”

  那人說了。

  她便道:“那是應當最遲這一兩天也能發到了——前日已是發到我那村子了,果然是家家窮人都有,不會有漏的。”

  于是把當日有人上門送銀送米,又如何核對的事情說了。

  一時眾人都嘆道:“果然是個好官,這樣的多來兩個才好!”

  又有人道:“有一個你就偷笑罷,還多來兩個,活了這樣多年,你見過幾個了?以前楊平章來的時候倒是過過一陣子好日子,后來走了,也就這樣了…再后來那‘誤知州’來了…”

  諸人又圍在一處罵了半天吳益,邊說話邊走,半路尋了水渠并木桶,就著藥水洗了臉、手,又漱了口,一同去飯屋吃午食。

  才吃了幾口,外頭便有一群人進來,人人口中小聲議論著,見得她們在里頭,一人湊過來問道:“你們可有聽說那一樁事?”

  田嬸子才來,并不知道這人究竟說的是什么,只好轉頭看著旁人。

  同行的人都是一臉莫名。

  來人便道:“才聽說的,前頭京城里頭來了使者,說是天子特賜了自己才得用的靈犀丸下來,給咱們疫病營中的病人治病!”

  場中人頓時個個都“啊”了一聲,人人把眼睛看向他,都不曉得該要做什么反應。

  那人似乎算到定會有這樣的場景,十分得意,又小聲道:“聽說圣人同皇后攔都攔不住,天子硬是要給,又送來了許多藥材——把半個內庫的藥材都搬空了——而今藥房里頭那群人都在收拾新藥,說明日病營中的人便能用上了!那可是天子的藥!”

  又嘆道:“雖說疫病要命,可我眼下竟是有些羨慕他們!”

  再道:“果然天子圣明!”

  已是人人都感動得不得了,有人竟是眼淚都要掉下來了,跟著道:“哪里尋這樣好的皇上!”

  又有人道:“可惜那沒德的,怪不得有讀書人說他‘有口無天’,慣會欺瞞天子,天子離得遠,怨不得要被蒙蔽!”

  再有人道:“天子賜了靈藥,豈不是黑色營中的那些個病人的病也都要快好起來了?”

  眾人便湊在一處認認真真夸了一回今上,個個只說天子仁德。

  隨著趙芮新派的天使帶得新藥到了邕州,不出兩日,便引得一州百姓全數感恩戴德,只覺得這天子是果然是天命之子,全心百姓,竟是有些家中有人在疫病營的,給他早晚燒香,盼他長命百歲起來。

  一半是當真新天使帶來的藥管用,一半是疫病營早已正常運行了大半個月,城中但凡有了跡象,全數便送得進去。病愈的人越多,新得病的人越少,等到過了一個多月,原本一日要焚燒數以百計的尸首,到得后來,這個數字已是掉到了兩位,再過了一段,病營里頭已是有一半的營地空了出來。

  隨著病愈的人多了,許多人出得營,外頭才曉得里邊是什么個情況,自是人人稱贊不提。

  然而事情總有兩面,有人歡喜,定會有人難過。

  隨著州城之中樁樁件件都開始慢慢秩序井然,暫居在觀音禪寺的大和尚智信,卻是變得寢食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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