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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一章 剖析

  且不說這一處邕州州衙中的老吏做一副忠厚面孔,問出這樣一番話,后衙里頭,秋爽也拿著手中卷冊,同樣問道:“夫人,似這般叫衙門里頭的分開去行事,同隊全是不識得的人,辦起事來,哪里還有默契可言?豈不是要事倍功半?為何不叫同個衙門的做一隊,州城的同州城的,縣城的同縣城的,鄉中的同鄉中的,去統他們當地的丁口?”

  季清菱手中拿著疫病營中的人丁冊子,正計算這半月以來病愈者、病亡者人數。

  疫病營中雖然也有胥吏管著,可眾人只是每日報數目,想要他們去析剖其中深意,一來沒有人肯做這般沒好處的苦力活;二來確實近日來個個都忙得很,沒有余力;三來,她有時候也覺得恐怕是諸人沒有用心去做,只給些粗制濫造的東西出來,半點用也沒有,還不如自己理的得宜。

  她將冊子上的人按著男女、年庚、戶籍等等重做分類,擬要細究其中內情,聽得秋爽這般說,頭也不抬地道:“我只問你,若是你手頭有一個做得極精巧的荷包要拿出去賣,遇得兩個人肯出同樣的價,一人是你秋月姐,一人是不識得的外頭人,你會賣給誰?”

  秋爽嘻嘻笑道:“自然是給秋月姐,我不收她銀錢,白送與她!”

  又道:“這同他們去抄劄又有什么關系?”

  季清菱便放下手中的人丁冊子,轉頭道:“我再問你,若是你手頭有一個做得極精巧的玉簪,你有事騰不開手,只得分派下頭小丫頭幫著拿出去當鋪里頭典當,只叫她當出十兩,她去得街上,進得兩家店,一家肯出十二兩,一家肯出十五兩,你說那小丫頭會賣給誰?”

  秋爽便道:“小丫頭又不是傻的,自然是賣給出十五兩的!”

  季清菱又道:“若是出十二兩的那一家說,我出十二兩,給你開的典當紙上寫只當了十兩,另外二兩銀給你自收著做私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無旁人曉得,另一家則是出了十五兩,老老實實開十五兩的典當紙,你說那小丫頭會賣給誰?”

  秋爽呆了一下。

  季清菱笑道:“你說這同抄劄有什么關系?”

  秋爽頓了頓,喃喃道:“不至于罷?”

  季清菱道:“若是遇上個極懂事、品性好的丫頭,自然不至于,可若是遇上了見識尋常的丫頭,卻是難說了,此一回只是二兩銀子,可將來若是有機會給她二十兩銀子,二百兩銀子,你覺得有幾個小丫頭能扛得住?”

  又道:“丫頭是這般,胥吏自然也是這般,只要是人,都逃不脫這個圈子…此事便同抄劄一般,你當這只是去抄錄人名,分辨百姓家中產業?到底是為了濟民。”

  “既是濟民,便要賑糧、賑銀——但凡有銀錢,有好處的地方,都會有人去紅著眼睛盯著,你叫那等衙門里頭的胥吏在當地清點,豈不是把糧食往碩鼠嘴邊送?按我原先擬的法子,胥吏抄劄完成,便要發歷牌,百姓得了歷牌,或能領糧領銀,或能半價買糧米,只是歷牌有限。”

  “若你是胥吏,有熟人,有生人,熟人也許沒有生人過得苦,過得慘,可他是熟人,你會把那歷牌給熟人,還是生人?”

  她頓了頓,再道:“生熟之分已是難以扛得住,若是遇得有人愿意靠著行賄來買歷牌,貪心的自然就從了,便是沒有貪心,看著別人得了好處,許多也要生出貪心來,依樣畫葫蘆。”

  “到得那時,自有胥吏借著手頭權力,非賄賂不做事,有那人得了錢,抄劄時給那一戶人家虛增人口,叫人冒領;有那人得了錢,才肯謄名,將來又要重去清點;有那人見得平日里頭有過節的,便將那一家鐫減人口,只為報復——一州之中十余萬人,多少你想不到的,如此防備,如何能防?”

  “一百個人里頭,未必尋得出一個能見得好處半點不動心的,既是如此,倒不如不要叫他們有機會去撈那好處——譬如你叫小丫頭去當玉簪,只要再安排一個她不識得的人跟著,這一回再遇得當鋪里頭出這個主意,她想要吞那一份銀錢,也要掂量掂量。”

  秋爽聽得大悟,忙道:“所以夫人在里頭特安排了武緣縣中的胥吏去查檢宣化縣,又叫宣化縣的吏員來邕州城中抄劄,這般一來,他們誰人也不識得,官人那一處還特派了平叛軍中兵卒跟著,便是想要收受賄賂,私下約定,都沒有機會?”

  季清菱笑著點了點頭,道:“便是這個意思了。”

  秋爽一時有些激動起來,覺得自己仿佛在跟著一同在州中治事一般,變得十分厲害,想了想,到底覺得不對,復又問道:“只是夫人這般行事雖然好,豈不是耽擱功夫?眾人不識得路,也不清楚情況,雖說是防了下頭抄劄的官員、胥吏、鄉縣中人得以漁利,卻也浪費了功夫。”

  季清菱點了點頭,道:“若是尋常的抄劄,自然沒有一二個月是做不來的,可這一回卻不是正常的戶籍抄劄,只是為了濟民而已,并不要求將家產一一謄錄,只要點人口,分等次,按照家產的多寡、有無,丁口的情況來做賑濟,下頭無米下鍋的百姓自然不會不樂意,做起來也快——只要主持的人得力…”

  她說到這一處,默默把后半句話吞了回去:主持的人若是尋常人,自然不可能,可五哥已是做了許多安排,只要不出意外,五日之中,當是能辦妥的。

  秋爽琢磨了一會,又問道:“可要是那些本身也不缺口糧的,此回充當那等窮苦人家來騙賑濟,又當如何是好?”

  季清菱輕輕嘆了口氣,道:“那只能怨他命不好,偏偏挑得此時要撞到刀口上了…”

  她做的章程里頭,只是訓斥勸誡,又令其人三倍返還,可這一份東西到得五哥手中,再往下一發,卻變成了杖責二十,十倍返還,里正同坐其罪。

  如果哪一個當真這樣想不開,甘愿當這出頭鳥,把章程中的處罰當做清風拂過,全不放在眼里,那當真是運氣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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