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菱原本提著心時倒不覺得有什么,此時見顧延章果真無事,心下一松,那困意、乏意卻是一陣又一陣地涌了上來,幾乎久站不動都要睡著的地步。
她猶豫了一下,問道:“我且叫松節進來給你擦一擦?”
顧延章不過二十,正是氣血旺盛的時候,又不是躺了十天半個月,把底子給淘空了,才病了兩天而已,吃了藥,退了燒,一覺起來,縱然說不上生龍活虎,卻是半點稱不上虛弱。
他作一副可憐樣,鬧著要季清菱幫自己擦身,其實就是趁著病時,想要借機黏糊黏糊,討點心疼,哪里就真的連擦身這點不費力氣的消逝都動不了了。
此時聽得說要找松節,他只做不懂,腦子里卻是轉了一圈,道:“何苦來著,又不是你不在時無人來照料,只好喊那外人…你先上來睡一覺,我自拿帕子胡亂擦一擦,叫他們燒鍋熱水,等你睡足了,再幫我打理一番。”
又道:“此時也不冷,我身上盡是黏汗,只要水熱,怎么就會著涼了?這般不干不凈的,才是不舒服,覺也睡不踏實。”
話里話外,全把松節撇到一邊,當這人不存在一般。
他此前心中壓著事,并會去想旁的,如今得了開導,再兼病也好了大半,見了季清菱,那等惦記了許久的念頭便冒了出來,說著說著,不知為何,忽然心神一蕩,就憶起才中狀元那一晚的回味來。
只是想到而今在驛站里頭,自己又病體初愈,清菱肯定不愿意——雖如此,只要臉皮夠厚,討點好處,歪纏一番,應當還是不難的。
他拿定了主意,便翻出各色話來勸,季清菱本就困倦,腦子十分轉不動,被他說了一會,不知怎的就依言躺下了。
她熬了兩日,頭一沾著枕頭,眼睛就閉上了,原還想交代兩句,嘴巴未曾張開,人已是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十分踏實,等到醒來一看,窗欞外頭的天色已是有些昏黑,轉過頭,卻見旁邊一人正靠在床頭,凝神望著自己。
“五哥。”
季清菱叫了一聲。
她睡足了覺,反而有些懶洋洋的,也不起來,只翻轉過身,就著躺姿,伸出手去摸了摸顧延章的頭。
顧延章往前湊了湊,就著她的手給她去摸額頭。
“退燒啦。”
季清菱探得手下皮肉溫度,終于把心全數放回了肚子里。
她嘟噥了一聲,正要將手收回來,卻被顧延章把手輕輕握住了。
他把那一只手拿到了面前親了親,望過來的眼睛同表情無法形容,又溫柔,又繾綣,里頭還帶著三分說不上來的情纏,只定定看著季清菱,目不轉睛。
此時接近入夜,驛站的偏廂并不臨街,也無人進出,是以格外安靜,屋子里也昏昏暗暗,越發顯得人近物遠,床上兩人一個躺著,一個半躺著,似這般手握著手,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間。
季清菱被這樣一雙眼睛看著,手指上給連著擦吻了好幾回,身上慢慢就生出熱來,早忘了自己本是要收回手。
兩人就這般對視了許久,都沒有說話,只一人吻著另一人的手,另一人彎著眼睛,微微笑。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顧延章才嘆了口氣,將她的手放了下來,卻依舊握著不肯松開,十分遺憾地道:“真想抱抱你…”
又道:“可惜還未全好,只怕過了病氣…”
季清菱見他這個樣子,卻是忍不住笑了起來,打了個半滾,翻到他懷里,仰著頭笑道:“我不同你的臉挨著,只抱一抱。”
果然摟著他的腰,把頭在他胸前蹭了蹭。
兩人就這般挨著說了會話。
季清菱問得他已是吃過藥,又吃了飯了,便細問是吃了什么飯,頭還疼不疼,身上熱不熱。
顧延章一一答了,復又道:“張奉藥已是來過了,另開了一貼藥,說是明日吃那一劑,若是這兩日無事,再過一日便不用吃藥,休息兩天,等他復診過,便能回去當差了。”
季清菱聽了,終于全然放下心來。
她大半個白天都是睡過去的,因睡過了頭,反倒身上越發沒有力氣,起也起不來,就躺著不愿意動。
顧延章拿手去摸她的小肚皮,問道:“一日沒有吃飯,餓不餓?我叫廚下給你用豬骨熬了湯,晚上下米粉吃,放些姜末,把那豬的味道壓下去,也不油膩。”
又有些憂心地道:“也不曉得你吃不吃得慣,只而今城中沒什么東西,便是驢、羊都不好尋。”
聽得他這樣說,季清菱才恍然覺得,果然自己餓了,只是睡了太久,餓得都不知道了,便笑一笑,道:“五哥何時見我挑東西吃了?”
又嘆一口氣,道:“只是我睡得身上太懶,都不想起來。”
話雖如此說,還是勉強爬了起來,打鈴喚人進來伺候梳洗。
一時秋露進得來,又有幾個小丫頭來幫著收拾桌子,問了何時擺飯,去廚下取飯食了。
又過了一會,秋月端著水盆進來,又問道:“夫人,官人那一處午間交代下午要熱水,可是此時要?”
季清菱不由得轉頭看了看顧延章。
顧延章搖了搖頭,道:“本想要洗一洗,此時到不著急了,等吃了飯,咱們消消食再說罷。”
又道:“一會去喊松節來,我有話交代他。”
秋月卻是解釋道:“方才出去,正好撞著人去給松節送藥,想來此時他人還在歇著。”
她見兩個主家皆是一愣,連忙把后頭事情交代了一回。
原來自兩日前顧延章突發急病,滿屋子仆從皆是嚇了一跳,其時人人以為當真是疫病,都在屋子里頭躲著,生怕自己也染了。
尤其松節,因他是顧延章親隨,從來跟在背后跑的那一個,自然認定“若是官人染了疫,我定數也是逃不脫的,還是莫要叫旁人也染了”。
他自己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廂房里頭,也不敢叫其余人進去,只喊手下頭小廝一日按兩頓送食水,才憋了半日,已是憋出上吐下瀉,又兼也跟著燒起來,自以為果然應了驗,的是疫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