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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九章 不滿

  “邕州那一處,今日朝中已是有了消息,城是守住了,陳灝也大好了,交趾也退了,只要把城中上下拾綴起來,便是又一樁大功!”

  他把筷子放下,連飯都不想吃了,道:“將來討伐交趾,若是他聽了我的話一同南下協理轉運,屆時順理成章便能留在后方,既不用遭罪,又能有大功,難得有喂到嘴邊的肉,張口便能啃!”

  范堯臣說著說著,火氣也被撩了起來,怒道:“我做官幾十年,從來沒有遇過這樣大的好處!在廣南混出個積威了,過得兩年回來,還有什么怕的?再外放過三兩回,于部司中任兩回官,待我致仕了,他順順當當的,入閣也好,入臺也罷,豈不比此時在文淵閣中修書來得穩?”

  又道:“若不是家中兒子沒一個能成材的,我何苦要耗盡苦心,去想法子扶他起來?”

  范姜氏聽得邕州未破,又聽說交趾退兵了,只是不信,卻也曉得丈夫不會胡說,過了好半日,才把這消息消化了,只她到底同范堯臣想的不同,復又為女婿辯解道:“你倒是說得好聽,可世上哪有白撿的功勞!你只道那廣南好立功,可守城也不是好守的罷?重建城池,又怎么可能是一句話就能做好?”

  她不是尋常的婦人,到底跟著范堯臣許多年,經事多,見識也有,復又道:“當年你去打河湟藩部,好好一個人過去,剩得半條命回來,此時倒是說得嘴響,從前的事情,全數忘到腦后了嗎?”

  “是誰患了痢疾,險些把命半路丟了?是誰挨箭穿了肚子?我當日給你做的衣衫,本來尺寸恰好,回得來,套上去空蕩蕩的,知道的說這是個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個骷髏!”

  “打完仗,喬三他們哥七個同你一起過去,我點過數,回來的時候已經只剩下兩個,沒了的那五個,三個死在戰場上,兩個就是后頭遭了疫病,你怎么只看到好處,沒看到壞處?”

  “當日苦,是沒得選,今日有得選,作甚還要女兒吃我當日的苦?你可曉得我日日如何在后頭擔驚受怕,又如何夜夜求神拜佛!”

  范姜氏說到此處,也有些激動起來,只道:“我偏不信了,人人都要去廣南才能入閣入臺!從前難到沒有太平宰相了?便是官小些,只要小夫妻兩個平平安安,相敬如賓的,又有什么不好?”

  聽得老妻翻了舊賬,范堯臣便似被當頭一瓢冷水潑了下來,那滿腔火氣被澆得干干凈凈,只悶著頭,再不敢就那事說話。◢隨*夢◢小*說Щщш.suimeng.lā

  范姜氏起了頭,越發滔滔不絕,道:“張翰林都夸好,李知院也道好,這些個女婿的上峰,難道個個都是給了你面子?贊的那些言語,卻不是泛泛之談,俱是有條有理的,個個去廣南,難道個個都能立功?卻也未必罷?然則院中這樣多人,幾位官人旁人不夸,單單只夸秀府,卻不是他的是做得好?”

  范堯臣先前還能忍著,聽到后來,再也忍不下去,道:“你且莫夸你那女婿了!若不是想著真娘,我也不愿幫他描摹!他在學士院中修書,做個小頭目,也不曉得哪里生出來的大膽,拿著剩下來的生紙出去賣,轉頭與院中幾個不知事的出去吃喝!他只知道上頭人,卻不防著下頭人,要沒人看在我的面子上幫著遮掩一二,早早便被御史臺知道,拿出去彈劾了!”

  京中物貴,個個衙門都有自己的生財之道,都說三班吃香,群牧吃糞,這學士院同各大修書的閣館,便是吃紙。

  學士院中修史、修書、印書,紙張是涇縣特供的上好的澄心紙,還向來只用單面,若是出了錯,便要報耗損。

  埋頭修書、修史的那些個官員往往清苦,這些地方不像其余實權部門,實在沒有油水可撈,眾人從石頭縫里擠出油來,也只能把主意打到這些紙張上。

  澄心紙多報了耗損,拿出去書坊賣,一來質地實在是上佳,二來賣得也便宜,是以往往遭人哄搶,得了銀錢,一個衙署當中的人便一齊出去打打牙祭,也算是一項不大不小的福利。

  這本來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處處都這般做,并不算什么。

  可麻煩就麻煩在,楊義府這廝,行事太過而不及了。

  他進了學士院,幾個月之后,果然深得上峰器重,雖然官品、官序沒有變動,卻隱隱成了那一批新進中的小頭目,上頭人有事便分派他,他再分派下去。..

  他叫下頭人挪了澄心紙出去賣,賣得的錢到了手,卻不是全數拿出去大家一起吃喝,先是取出來一部分,頭一回給幾個上峰各置辦了幾塊好墨,后來又送了些其余東西,俱不是尤為貴重的,都是文人間互贈的風雅之物。

  得了這樣的禮,上頭人只會覺得這小子上道又醒目,順手也就收了。

  然則楊義府顧了上頭,卻是忘了下頭。

  能進得學士院修書的,多半是些甲次偏高,家中有沒有什么大背景的進士,不少甚至熬了一二十年,也沒能熬出去。

  眾人本來就過得清苦,一個月巴巴等著機會好好祭一祭五臟廟,偏被楊義府吞了半數去討好上司。

  本來平日里他們就對這一位范參政的女婿十分不順眼,事情不做,嘴巴倒是說得頂響,眼下有了把柄,如何能忍,諸人私下自有一番議論,有人甚至想著要去告發。

  幸而此時被學士院中一個老修撰知道了,私下告訴了一名范黨,范堯臣才急急想辦法壓下。

  如果做下此事的是楊義府,也許只是背個不大光彩的名聲而已,可做下此事的卻是“范堯臣的女婿”,事情性質卻是大不相同了,一旦被言官逮到,不脫一層皮,如何能爬出來?

  范堯臣本來就不喜這女婿行事,經過此回,更不滿他自知身份,還不曉得謹慎,原還瞞著,覺得事情不當讓家中人知道,此時被妻子絮叨了半日,終于忍不住,全數抖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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