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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章 猶豫

  宗餒喉嚨里發出“咔咔”的聲音,想要說話,卻是未能出口,便整個自馬背上翻了下去。

  “將軍!!”

  陣中數人大聲叫道。

  對面的騎兵陣中一片喧嘩,復又一片嚎叫。

  交趾軍中馬匹極少,能安坐于馬背之上的,十有八九都是將領。

  宗餒座下馬兒又高又大,十分惹眼,他幾番指揮,眾人簇擁在其身旁,早引得騎兵中不少人關注,此時見得此人被射死,人人大叫,口中喝著彩,夸著好,一面殺敵,一面看向軍中那一個舉著神臂弓的人。

  那人生就一副好相貌,只曬得有點黑,此時騎在馬上,咧嘴大笑著將手中神臂弓丟給了后頭跟著的親兵,也不管對方是接住了還是沒接住,只大聲叫道:“兄弟們,誰殺了李富宰,殺了譚宗,我這都監之位,便給誰來坐!”

  ——不是領兵去救援賓州的張定崖又是誰!

  他大著嗓子復又喊道:“滿城百姓候著我等活命!十數萬人的性命,只盡看今朝了!!”

  張定崖一面叫,一面誰人也不管,誰人也不顧,正要一夾馬腹,卻是不想身下那馬匹不消他示意,已是閃電一般飛奔了出去,直直便朝著交趾營中殺去。

  千余騎兵得他在陣前帶路沖殺,又喊又叫,口中只喊著沖,殺氣騰騰地朝著前頭追去。

  交趾軍中不管譚宗命令,也不等令官鳴金收兵,已是互相自踩自踏著做鳥獸散。

  譚宗本來還想整頓兵士圍上前去將騎兵包住,然而下了好幾回的令,卻是見得營中始終一片散沙,人人只想跑,一個都不愿意上前,催到后頭,竟是隱隱已有了士卒反噬之狀。

  成百上千年來,廣南又有幾個人見識過成隊列,成編制的騎兵?

  廣南都沒能見識得到,交趾軍中的普通士卒,又如何能有這個見識?

  兩千騎兵挾勢而來,其勢如披荊斬棘,驚濤裂岸,交趾兵卒不過凡夫俗子,如果有機會見得多幾次,也許見怪不怪,便生出些抗力來,可此時頭一回得見,誰人又提得起心來抵御?

  一個多月以來,交趾十數萬大軍駐扎在邕州城外,初時人人摩拳擦掌,只以為攻城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人人盼著進城擄掠,其時只預了數日,便想要拿下這廣南大州。

  誰料到頭一回到得,便被王彌遠領著騎兵當頭給了一通痛擊,又給神臂弓射得死傷過半。

  神臂弓之威,嚇得交趾軍心浮動,接連攻了許多日,不過白送命而已。

  好容易等到連日冬雨,叫那神臂弓力軟不得用,本要乘勢拿下城頭,誰成想又給顧延章用竹籃裹著稻草、泥沙,指使得團團轉。

  此一回被騙了箭矢事小,損了軍心事大。

  再往后,無論夜間被王彌遠領著騎兵沖營,引發軍中踩踏也好,好容易殺上城頭,卻被當中床子弩直接把大帥李富宰給射得半死也罷,都是動搖軍心之事,叫營中上下,人人都惶惶不安。

  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交趾軍中何止三回,簡直是三回復三回,其失利失算之處,已是重重疊疊,只要疊上那重霄九,哪里還有什么士氣可言。

  譚宗此回堅持攻城,最要緊便是為了攏住軍心,他見得陣前形勢如此,情知不好,并不敢再行亂命,連忙鳴金收兵,強派了三千精兵斷后,又收攏了兵卒,叫人將大盾攔在前頭,連連壘了高高的亂石、雜木在路上,將騎兵攻勢擋住,這才領兵回了營,卻是一路走,一路又見得零零散散的尸首。

  今日天氣甚好,此時又正當下午,難得的日頭曬在人身上,再兼后頭火勢熊熊,直叫這一處也熱了一二分,可他心底里卻是凍成了冰一般。

  營地當中的火已是足足燒了一個多時辰,雖有左江在側,可一桶一桶的汲水本就要耗費許多功夫,浪費許多力氣,此時火勢居然未滅。

  一名裨將見得譚宗回來,滿臉都是黑灰地迎得上來,往地上吐了口盡是黑色的唾沫,才含著淚道:“將軍,糧草被燒了…”

  他這淚不只是哭給譚宗看,一般也是真為自己而哭。

  米糧沒了,大軍能還能吃什么,自家又能吃什么?

  譚宗半日未見得有兵卒回來報信,回時又見得地上不少尸身,已是知道不好,此時聽得對方這般說,連忙追問道:“誰人放的火?”

  那裨將面苦心酸,道:“從后頭繞了五百騎兵過來,營中攔之不及,被他們尋了地方,四處放了火,又殺了一通…”

  “而今人呢??”

  譚宗不欲聽此廢話,質問道。

  那裨將只得道:“都是騎兵…放了火…殺了一通,已是逃了…”

  說是逃了,誰人又不知道,其實只是退了。

  聽得對方這樣說,譚宗如何還能回話,只恨不得把一口牙齒給咬碎。

  騎兵!

  又是騎兵!

  廣南從哪里生得出來這樣多騎兵!!

  為何會有人在廣南這個地方用騎兵!

  平日里邕州、桂州的那等肉馬,除卻在米粉里搭做配料,哪里還能有其余作用?!

  拿刀在廣南的滇馬、肉馬面前晃一圈,這些畜生都得歪了蹄子逃跑,見多了這樣的馬,誰人能想到換了馬來,居然當真能在這多山多嶺之處有這樣大的優勢…

  譚宗此時實在沒有功夫去細想,只急急分派事務,一面令人滅火,一面清點營中兵卒。

  才到邕州時,加上廣源州中蠻將手下,足有十二萬三千人。

  此時此刻,卻只剩下八萬多的兵卒而已,近乎是三人當中,便已經死傷了一人。

  譚宗一面算,一面手抖。

  死傷這樣慘,還要不要攻城,還如何攻城?

  而當天晚上,營中的大火終于被撲滅。

  糧草泰半已是被燒成灰燼,連著不少箭矢軍械也燒成了焦炭。

  這等糧米,最多能撐得住大軍五日…

  晉人的騎兵自然可怕,神臂弩、床子弩更是駭人,然而這些雖然叫譚宗駭怕,卻不會叫他生出怯退之心。

  只有沒有糧秣會令他絕望…

  沒有人譚宗、李富宰更知道交趾國中后勤運送指望指望不住。

  一旦糧秣跟不上,難道要叫這八萬大軍餓死不成?

  譚宗猶豫片刻,召進來一名親兵,問道:“去看看太尉而今傷勢如何?”

  那親兵領命而去,很快回得來稟道:“軍醫叫小人來稟將軍,太尉還未醒來,依舊是高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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