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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雙刃

  那戶曹長官前腳才踏出門,后腳這宗卷庫房便來了一個小吏,說是通判鄭霖有召,請顧延章去一趟。

  這一趟回延州,顧延章身上的正經差事有兩件。

  其一,清點顧家資財,與州中確認之后,簽轉獻書,并辦轉登事宜。

  其二,與徐達押運絹酒輜重至陣前。

  第二樁事暫時只用繳了文書,等州中安排便可,而第一件事,卻是從頭到尾都需要他的配合。

  商鋪三百余處、田地七百余頃、紋銀五千余,這錢財已是多至可以通天,不僅陳灝著急,就是楊奎也一樣十分上心,此回特意把張戶曹派回來,就是看中他多年在戶曹司中任職,對田畝、籍賬、產業都十分熟悉,也能在中間起個上傳下達的作用。

  楊奎作風強硬,雷厲風行,他親自交辦的差事,張戶曹只恨不得生出十二只手腳,從早到晚睡在衙門,早早辦妥了,好趕緊回去交差,他不敢奢望得這一位平章夸贊,只求順順利利,不出簍子,是以一回延州,便立刻同通判鄭霖匯報去了。

  按著楊奎的意思,等顧家資財清點完畢之后,需要州中大張旗鼓地做一回宣揚,鼓勵延州上下齊心。

  這種事情,自然需要此時代管州城的通判鄭霖出面。

  雖然鄭霖事務繁多,可這是大事,即使是楊奎不交代,他也會好生處理,更何況還有張戶曹在旁邊看著,等著去回楊奎,是以他百忙之中,依舊是當天下午便抽出了一段的時間,特意召見了顧延章。

  換了一身衣衫,又用濃茶漱了口,重新整了整儀容,顧延章才跟著小吏走了。

  進到鄭霖的公廳,他上前行禮道:“學生顧延章,見過通判。”

  顧延章一身襕衫,行為恭謹有禮,聲音不徐不疾,滿身都是士子特有的氣質,此時又自稱學生,叫鄭霖吃了一驚。

  這難道不是商戶之子嗎?

  他狐疑地打量了顧延章兩眼。

  通身的文氣,哪有什么銅臭之味?

  “你是顧氏子弟,欲將家中資財全數獻與州中?”不由自主的,鄭霖的態度柔和了幾分。

  對讀書人,與對商人之子,自然是不一樣的。

  顧延章恭身道:“國家有難,匹夫有責,學生家人俱被北賊屠戮,錢財在手并無半點用,不若獻與陣前,叫我大晉早日得勝。”

  鄭霖滿意地點了點頭。

  忠義兩全,還是個讀書郎。

  “你且在戶曹司中,待州衙清點完畢,辦過手續,自會向朝中為你請功。”他態度溫和地道。

  話剛說完,想起推官提醒的話,鄭霖問道:“你是顧延章,那昨日在公衙之中,當堂獻產的女子…”

  “是小人內子。”身上揣著熱騰騰的,剛出爐的婚書,顧延章答得理直氣壯,半點都不打含糊。

  鄭霖皺眉:“那她昨日在堂中所獻…”

  “也是學生家產。”

  這一句話剛落音,顧延章便見鄭霖的臉色難看了些,他早知有此一著,也不以為怪,只上前半步,道:“內子已經言明,學生自不收回,只是要同楊平章好生解釋一番。”他頓一頓,道,“學生家中尚有部分產業收息未有下落,更暫未確認數目,是以沒有言說,此時回來已是探明,折換下來,約莫也有上百萬貫,屆時一并獻與陣前,以代那幾間商鋪,想來平章不會怪罪。”

  “只是這一筆收息卻在學生族中七叔手上,學生動之不能。”

  站在鄭霖的桌前,顧延章的姿態從容不迫,卻又有著足夠的恭敬,此時更是面帶歉意,拱手道:“還請通判派遣一二得力差官,同學生一并去一回亭衣巷,請出獻銀,也好叫早日了結此事,免得州中勞頓,也是給楊平章、鄭鈐轄一個交代。”

  此時此刻,聽著顧延章在對面言之鑿鑿地說著“請出獻銀”,鄭霖心中暗笑,那干巴巴的面皮都快要跟著綻開來。

  好個狡猾的后生!

  怎的原來未確認數目,現下便能確認數目了?

  不過顧延章的族中七叔,自然便是昨日那堂中的顧平忠,鄭霖正愁找不到錯處拿他開刀,這一回得人遞了個把手過來,哪里還會推開。

  他滿意地點點頭。

  到底還要顧及自己通判的架子,也要顧及律法,他想了想,又問道:“既是產業收息,可有憑證?”

  “從前簽過契紙,只是被火燒了一把,十有八九已是化為灰燼了。”顧延章一副坦然的樣子,直白道,“不過在下族叔亦是延州子民,向好之心同學生也是一般,想來只要好生說了,沒有不認的道理。”

  鄭霖幾乎要笑出聲來。

  好個“沒有不認的道理”。

  若是對方肯老實認了,他還需要站在此處,將那一大筆家財獻與州中,再向自己討一二得力差官嗎?

  不過這樣醒目的少年郎,又是為州中效力,為陣前獻銀,便是偏幫一下,也無妨。

  多生出這一筆財,也省得州中要跟陣前打嘴皮子仗,大家各自花自己的,也免得廢話。

  這樣想著,鄭霖道:“既如此,我且遣一人帶著差役與你同去。”一面說,一面打了鈴。

  顧延章站在下首,看著外頭走進來一個小吏。

  坐在桌后的鄭霖轉過頭。

  顧延章屏住了呼吸。

  一息之后,他要的結果終于出現了。

  鄭霖對那小吏交代道:“去把鄭顯叫來。”

  后衙一處公廳之中,鄭顯正坐在桌后的椅子上,對著手下交代道:“既是一早便說清楚了,叫他就不要再來同我討價還價,哪有撈人不用出錢的?同他說了,回去好生想清楚,如今正是寒冬,路邊都有凍死餓死的,獄中哪一日沒有一兩個瘐死的犯人?若是銀錢給得晚了,且不要怪到我頭上,撈出一具尸首,我也嫌晦氣!”

  下頭那一名小吏弓腰道:“已是同他說了,只他說兩百貫實在是有些多,便是現借也湊不夠…”

  鄭顯冷笑一聲,道:“叫他嫌多罷,反正關在里頭的不是我兒子!惹毛了,我也不收他這點打發叫花子的錢,叫他那兒子自家上公堂去罷!反正斗毆死人,對家可是天天在街邊哭,不是我派人攔著,這案子早就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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