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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后方

  顧延章今日是傍晚才回到延州城中的,他同徐達、張戶曹討過示下,便直直回了客棧。

  他滿似以為一進家門便能見著家中小兒,一顆心滾燙得似燒紅的炭,誰曉得到了客棧門口,卻見滿地焦土黑垣,登時驚得差點連心都不會跳了。

  幸好往后一看,西小院仍是隱隱約約露出半面黃墻來,這才趕忙繞到后門。

  幾名鏢師仍在此處盡職盡責地守著,除了鏢師,竟還有兩名衙差,另有松香在門口候著,見他來了,趕忙沖上前來,也不待他問話,便道:“姑娘去衙門了!”

  三言兩語把事情簡單說了。

  顧延章也顧不得細聽,知道季清菱并未受傷,也未吃虧,只是去指認一回,哪里還有空聽松香在此絮叨,將手中行囊并另兩匹馬一扔,立時重新翻身上馬,直奔州衙而去。

  他著急見人,可腦子還在,去州衙大門外繞了一圈,見只有稀疏幾個人,便拉一個問了,得知早案子早判了,算算時間,卻不見季清菱到家,路上也不見到人,多少也猜到幾分,必是季父的鈐轄之身叫人挖了,十有八九,是州衙留了人。

  果然,一轉到后衙門口,就遇上了。

  他知道憑著季清菱的身份,在州衙之中,必然會多得照顧,卻不想對方竟能幫著自己討來免役書。

  別的同樣出身的小姑娘,這個年齡誰不是風花雪月,詩酒歌茶,可自家這一個,被自己帶累著,開始是連每日飯食都要煩憂,后來好容易日子好過些了,又要幫著他整書理目,到得如今,還要因著他族中的惡人,被迫費盡心力,給自己求一個脫身。

  可她千辛萬苦謀來的東西,自己卻是沒辦法用上。

  顧延章一時不曉得該如何說話。

  他反握住季清菱的手,望著她的眼睛,道:“清菱,我如今奉了陳鈐轄之令,回延州城押運輜重去保安軍。”

  季清菱有些不解,道:“可你是受延州征召,只要州衙給了免役書,便能不去服役啊!”

  確實,顧延章如今身上之職乃是役夫,所屬延州州衙,后被陳灝抽調去保安軍履職,又被委派了差事,可他的征召還是發自州衙之中,只要身上夫役之職得免,自然那差事也不再存在了。

  說一句不恰當的比喻,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有了免役書,他便能順理成章地將身上差事交卸出去。

  他不過一個役夫而已,州衙之中,還有無數官吏可以去接管輜重押運之事,不至于少了他一人,便運轉不開了。

  “清菱,咱們回到延州已經旬月了,你瞧此處規矩如何?”顧延章問道。

  季清菱想了想,道:“面上尚可,規矩皮毛仍在,只州衙有些亂得過分了。”話一說完,她就愣住了,錯愕地道,“不會轉運司中連一個能把活干好的都找不出來了罷!”

  顧延章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是該夸她聰明,還是該嘆她聰明。

  他搖了搖頭,道:“找得出來,但是大都已調去保安軍、鎮戎軍,更有去接應靈州、秦鳳、永興、荊湖各路馳援的。”他與其說是解釋,不如說是附和道,“縱使那些人尚在,依著我在軍中看到的各項封檔文書,轉運司中能把活干好的,當真也不多。”

  大軍未動,糧草先行。

  誰不曉得把轉運之事做好了,也是大功,可為何一旦遇上戰事,旁的差事樁樁都有人搶,偏這糧秣軍需,每每留到最后也無人去撿起。

  燙手山芋,剝開了是好吃,可卻不是人人都有一手厚繭。

  前線兵士已是接近六萬,馬匹也快要八千了,正與北賊白刃相接,每日人馬吃喝嚼用,堆起來都能如同一座高山,這樣多的物資,需要耗費多少民伕之力去運送,人力的征召、糧秣輜重的籌集、路途的安排、抵達時間的交織,庫房的準備,都不是普通的轉運司中官吏能做到的。

  更可怕的是,大晉與北蠻兩軍相接,押運之途并非全然安全,隨時可能會遇上零散敵軍來襲。

  原本延州城中那些個老于事務的官吏,卻是泰半死傷殆盡了,幾乎沒有剩下幾個。匆忙從各地轉運司中抽調而來的人手,能派上大用嗎?

  不用顧延章說,季清菱就已經搖起頭來,道:“如此一來,楊平章這一仗不好打…”

  楊奎在陣前,他將延州城內上下交托給判官鄭霖。

  季清菱與鄭霖沒有過太多接觸,可她回到延州城已經旬月,見微知著,叫她給鄭霖下一個評價,說好聽點,也只能用一個“眼高手低”的詞來形容了。

  這一回客棧失火之后,前后連著七八間商鋪、民居都受到牽連,或為了攔斷火勢,被拆屋卸瓦,或給火焰一撩,燒掉三屋兩舍,而為了救火,也有十多人被踩踏碰撞受了輕傷,七八人被燒傷。

  州府衙門救火結束之后,只草草安撫了民眾,便不再理會,將后續責任全數拋給了客棧并街上里正安置與救濟,只將力氣放在審案上,想要追出那背后縱火之人。

  季清菱是見過能臣處置類似災情的,出了走水大案,待火勢撲滅之后,首要便是安撫民眾,安其心,扶其業,叫其得所而居,有糧而食。而在救火中受傷之人,不但要妥善安置,還要嘉獎其行,為滅火而損失錢物的,更要由州衙出面以銀償之,這樣才能令善行得以維持。

  試問,若是同城之人,看見有人為了救火而負傷,官府不僅沒有嘉獎,連醫藥一項都不聞不問,叫人出力而無所獲,還要賠上自家的康健與其后很長一段時間的勞力,下一回再有難情,誰還會積極出頭?

  而延州州衙沒有管。

  這半旬以來,大雪不止,延州城內貧民、乞兒已經凍死、餓死了上百個,而患病之人也越發多了,可州衙只是簡單派了些粥,這便算是了結了。

  這是鄭霖的責任。

  無論是他本人太忙,沒有來得及過問,還是過問了,卻被下頭人敷衍了過去,都是他能力不到而導致的。

  城東便有從前楊奎特意劃撥出來的救濟之所,只要下頭人蕭規曹隨,情況便會好看許多。

  可鄭霖連依樣畫葫蘆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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