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孫氏呆了片刻,很快便抓住了其中的關鍵,連忙追道:“回去找到了人?這是說,定親的那一戶人家也是延州的?”
從前不覺得,此刻曉得那顧延章有了主,錢孫氏倒是生出滿滿的不甘來。
哪有人定親這樣早的!
這個消息,簡直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所有盤算,所有心思,都付諸東流。
沒了顧延章,難道只能選鄭時修?!
雖然文才上佳,可他出身那樣差,還恃才傲物,怎么看都不是個好歸宿!
柳林氏沒有讓她等太久,很快便道:“聽說是那一戶也是延州的,兩家早早定的親。”
錢孫氏琢磨了片刻,慢慢地問道:“這話原有些誅心…只是當日延州被屠,全城或死或逃,沒了十幾萬人口,那顧延章也是全家都遭了難,單他兄妹兩個逃出來…他又怎么知道原來那一位的下落?萬一…”
她并沒有把話說全,這話也不能說全。
含糊暗示可以,真要說了出來,當真是誅心之論了。
雖然沒有說完,柳林氏也一樣明白了她的意思,遲疑道:“我倒沒往那一處想,我聽延章的口吻,倒是十分確定那一位未婚妻仍在世間…”
錢孫氏又道:“他一個小孩子家,懂得什么。延州被屠,十死九傷,那一位未必還…就算幸而得活,此刻十有八九也不在延州了。若是一直沒個下落,難道那顧延章就一直找尋,再不成家了?”
她還有一句更誅心的話沒有說出口。
她是聽說過丈夫說起戰時場景的,一旦打起仗來,慘狀無法描述。
寧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
北蠻屠城,除了死,勢必還有傷。
延州城內的平民,殘疾、毀容、受傷的應當不在少數,還有那被糟蹋的可憐孩子,直被擄走,哪里尋得到下落。
萬般都是命,半點不由人。
如果顧延章定親的那一位當真那樣倒霉,他難道還繼續娶回家嗎?
柳林氏倒是真的沒有想這樣多,她聽得顧延章早有人家,又托自己幫著經手六禮,只曉得同喜,哪里會有其余的念頭,此刻見錢孫氏說了許多,轉念一想,確實也有這個可能。
她猶豫了一會,道:“以延章的性情,未加探訪,不曾確認,估計當真不會成家。”
這個小孩她也看著長了幾年,無論大義小節,全都自矜得很,若是曾經定了親,依他的性子,在未曾確認對方下落的情況下,是決計不會另尋他人的。
錢孫氏要的可不是這個答案。
她道:“他自己便罷了,不是聽說還有個極疼愛的妹妹?難道不該早日成了家,找一個嫂嫂幫著照應一下?將來說親說事,他自己麻煩你便罷了,這個妹妹也要麻煩你?”
說起這個,柳林氏便道:“那妹妹也早說了親,他前日還托付我,叫我下回幫著妹妹一同過六禮。”
錢孫氏“啊”了一聲,連忙問道:“他那妹妹說的也是延州城的?!”
柳林氏道:“這個倒是沒有細問,聽他口吻,妹妹的婚事是十拿九穩,必不會出什么意外。”
竟然還有這樣一樁內幕!
錢孫氏心中的那桿秤不由自主地便往顧延章那一側垂了垂。
如果那顧延章所言不虛,當真不用幫那個妹妹說親,那嫁過去之后事情便要簡單許多,到時候不過幫著走走六禮流程,最多添點子嫁妝,便能打發好。
最好嫁在延州,那樣隔得遠,也不容易生事。
這一點添妝,她還不至于舍不得!
事情既然已經問清楚,其余的便不方便再同外人說了。錢孫氏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笑著同柳林氏話一陣家常,又聊了聊這一回外出的趣事,特還說了一下幾樣拿來的臨縣風物怎樣做才好吃,見天色不早,便施施然告了辭。
一回到家,她便叫來了長子,先問一回丈夫哪一日才能回家,再問一回自己離開這一段,家中可有什么大小事。
錢大郎一一答了。
想到長子在清鳴書院做訓導,同鄭時修等人多有接觸,也常能聽聞顧延章的一些個行事,錢孫氏便再細問了一回兩人的為人。
錢大郎一聽便覺不對,待得知這是給幺妹挑婿,連忙道:“還是顧延章罷!”
鄭時修雖有文才,可架不住脾氣甚高,雖說才子多傲氣,他憑著那一股子才氣,也配得上這等傲氣,但有更為出色的顧延章可選,作甚要舍本而逐末呢。
上一回鄭家小弟染了賭癮,欠下一屁股賭債,最后還是靠得錢家才將此事擺平。真有這樣的親家,將來也不曉得會生出多少事來。
斯事體大,他也顧不上幫著那鄭時修刷墻刷粉,修補名聲,連忙將事情和盤托出,告知了母親。
錢孫氏幾乎是立刻就把鄭時修給排了出去。
果然人還是要對比,這樣一比下來,那顧延章登時便亮堂了許多。學問做得極好不說,一樣還潔身自好、品性出眾,雖然家世有些差,可那妹妹的終身既然已經有了著落,倒也不算什么了。
她想了又想,決定還是要等丈夫回來,把顧延章喚過來,好生同他談一談,只要他不執著于延州戰事,其余皆也好說。將來入了官,家中雖然幫不上什么大忙,搭上老頭子多年的舊情,倒也能運作運作。
錢家上下沒有一個長于做官的,若是能托出來一個半子,將來幫扶一下岳家,也不算太差了。
顧延章并不曉得后頭有這樣一位長輩正打著自己的主意,他此時抓著從書院從縣衙里頭謄抄出來的邸報,幾乎已經要坐不住了。
延州收復,正發征集令,廣引天下賢人能士共建之!
顧延章人在薊縣五年,一千八百余個日日夜夜,沒有一天不掛念著延州,他的父母兄長俱在那一處,死無葬身之地。而季清菱的父兄一樣戰死在那一處,連馬革裹尸都無,全然是尸骨無存。
他要帶著這一個小姑娘回鄉,看一看能否還有機會收殮雙方親人的尸骨,好生安葬。實在不行,也得建好衣冠冢,引魂入土。
這么多年,他與季清菱沒有一天不在分析北蠻,如果能為驅逐韃虜獻上一分力,這才不算愧對死去的父兄,愧對那一城冤魂。
終于可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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