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菱轉頭一看,瘦高個的那考生正滿臉鄙夷地望著自己二人這邊,與旁邊的同伴指指點點。
她忍不住對著那人翻了個白眼。
顧延章輕輕拍了拍她的頭,道:“理他作甚,咱們回家去。”
季清菱委委屈屈地“喔”了一聲,聽得顧延章忍不住笑道:“怎的?替我抱不平?”
季清菱便抱怨道:“酸書生,自己沒本事,還去說別人壞話,我等著看明日他吃不吃卷子!”她特意把聲音說得比往常大,還不忘特意回頭看了那人一眼。
兩處人離得并不是很遠,季清菱的話傳過去,很快招得那瘦高個的火冒三丈,他撩起袖子,冷笑著嚷道:“也不曉得誰要吃紙!”
季清菱便轉頭沖他扮個鬼臉,道:“不要臉,若是真考了我哥哥說的幾個題目之一,我在昨日那茶鋪之中,等著你吃卷子!”
瘦高個也怒道:“若是一個都不考,我在那處等你們兩兄弟吃紙!”
季清菱便道:“慫貨才不敢去!”
“等著你這慫貨來!”那人也怒氣沖沖地回道。
事情由顧延章一句閑言引起,他卻被擱置在一邊,只得哭笑不得地看著季清菱跟一個路人打嘴仗,見這樣下去沒完沒了了,忙拉著季清菱的手,把她往家里拖,邊走還邊道:“多大點事,考就考,不考就不考,你同他置什么氣,人都不認識!萬一對方不好惹,跑過來跟你急怎么辦?你一個小孩兒,難道還打得過他?不是還要吃虧?!”又道,“看來我向日管你管少了,居然還學會說這種粗鄙之語,去哪里學來的?”
這“慫貨”二字倒真是薊縣當地慣用來戲弄人的詞,雖說算不上粗俗,卻也不是什么好話。季清菱聽了幾次,此時氣急,倒是說了出來,被顧延章這樣一點,立刻曉得自己出了錯,只得癟了癟嘴,道:“可他說你壞話!他都不認識你,自己學問做得差,猜不到題還好意思來笑你!”
“笑便笑唄,我又不少一根毛。”顧延章揉了揉她的頭,道,“以后若是許多人都來說我壞話,難不成你一個一個跑去同別人打架?你不累,我還在后頭擔心呢!”
季清菱“哼”了一聲,道:“打架就打架,反正不許他們無緣無故地胡亂說你壞話!”
她向來護短,此時早把顧延章當做自己人,便將從前的作風延續下來。她自己尚不覺得,顧延章在一旁聽著,那一顆心真是軟得一戳就要出一個洞來。
季清菱又道:“傻子才說你猜的是錯的,我看他明天那卷子是吃定了!”想了想,卻又糾結起來,“顧五哥,明日咱們沒人去考,怎么知道策問題目是什么?萬一他們不承認怎么辦?”
明日是考林門書院,季清菱同顧延章兩人曾經把薊縣小有名氣的書院都走訪過一遍,也拿了從前院考的題目,發現這一個書院十分喜歡考前朝的殿試題。不僅如此,題還出得還緊貼時事,顧延章猜那些,倒不是胡亂說的。
顧延章便敲了一下她的頭,笑道:“你還當真要人家吃那紙?小孩子性子。”
季清菱被敲了個錐栗,忙捂著頭,含冤地瞥了顧延章一眼,邊走邊道:“顧五哥,你瞧那人模樣,也就是個镴槍頭,最多嘴上說說,不會來找我打架的,我心中自有分寸!才不是你說的小孩子性子!”
她從前多臥病,雖年長了顧延章一點,可被家中寵著護著,倒真是個活潑天真的性子,如今到了此處,顧延章又一力挑起家中大事,即便因為年齡小,尚未有所成就,可因季清菱知道對方將來情況,倒是又放下心來。
人能偽裝一時,卻不能裝作一世。開始那一段時間,她還努力端著,做出拿主意的大人樣,時間久了,自己就撐不住了,把從前那副德行又使了出來。
顧延章不曉得來龍去脈,卻覺得此時的季清菱更讓他心軟心愛心疼。笑著牽住她的手,不讓她再去惹人,一路徑直回家。
他們二人就這樣走了,余下那瘦高個的卻是看著兩人背影,對旁邊的同伴冷笑道:“也不曉得哪里冒出來的孬種蠢蛋,等明日考完,我在那鋪子里頭把茅房的草紙與他們吃!”
右臉一顆大痣的人便勸道:“一個漏齒小兒,你同他計較什么,好生備考便是,還真讓人家吃紙?他們無名無姓,不像你是要臉的,傳出去,倒要讓人恥笑。”
瘦高個的“哼”了一聲,嘴上不說話,心中卻早打定了主意,明日定要選一張大大的茅房紙,浸在墨汁里,讓那兩人吃進去。若是想要不吃,定要他們當著大眾的面,先好生向自己求饒道歉,方才可以饒過。
兩撥人各自散去,卻是都不知道,在路邊一處攤子上,有三人坐在桌旁吃茶說話,正把這才發生的事情盡收眼底。
其中一個中年人道:“那說要吃紙的,是沛縣的許志戎罷?”
后頭站著的一個仆從便上前道:“是,前幾日他爹還來了咱們書院,說要幫著蓋宿樓。”
中年人“嗯”了一聲,放下手中的粗茶碗,轉頭看向一旁同桌的少年郎,道:“依你來猜,明日那林門會考些什么?”
那少年不過十四五歲年紀,眉目中隱隱有著幾絲倨傲,他聽了中年人的話,卻是畢恭畢敬地道:“學生猜,那許志戎輸定了。”
“哦?”中年人頓時來了興趣,問道,“此話又是怎么說?”
“九經之中常考的也就是那些書目,林門不像咱們清鳴,也不似良山,肯定不會考太過冷僻的典故,不然哪里還選得出人,多數墨義題目應當還是出自論語。不僅林門,想來之后的書院,多數也要考論語。再說策問,林門多仿良山考,又喜出大事題,去年地動,年初南邊大澇,又有延州被屠,十有八九,還是那人說的范圍。倒是那許志戎,聽說一心考良山,估計沒放什么功夫在其他書院身上,自己沒本事,還要耍傲氣,這紙估摸著是吃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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