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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陽將老太太救醒的消息這兩日在南城里傳遍了,各種不同的說法也愈傳愈烈。
有的說云陽是雅趣林修煉成仙的狐仙,化作凡人來報老太太養護之恩。
有的說樓府一家老小全通陰陽,人人都有條命,全家化作凡人只是掩人耳目。
還有的說樓家老太太也同她孫女一樣二次還陽,就是因為那竹林里聚了天地的精華之氣。
總之,樓家那片開闊的竹林成了好地方,有好幾個人半夜抱著被窩去到竹林里睡,第二天被蚊蟲咬的整整胖了一圈。
即使這樣,還是有更多的人有空沒空的去竹林附近轉悠,以圖發現樓家女兒神奇的訣竅。
昨日,王道長在靈山半腰打坐修煉,瞧見整個南城街上的人又是喊又是跑,非常熱鬧。
天一蒙蒙亮,王道長就帶著弟子下了廟觀來,路過臨街一個茶鋪坐著喝茶。
茶鋪是個好地方,三教九流的人多,有錯過的新鮮事,多坐一會就聽回來了,這里的八卦消息有真有假,全憑聽者自行來分辨。
王道長要的是一壺普洱茶,幾個弟子喝不慣,茶博士免費送了一壺高碎給他們。
茶鋪里果然一點都不清靜,大家正亂紛紛的議論著樓家的奇事。
王道長當然不只是單單來喝壺茶,在茶鋪里等了多時,總算看到門外急匆匆跑進來的小弟子。
“如何?可是真的醒了?”王道長急忙問道。
小弟子點了點頭,附耳上前說了幾句話,王道長臉色立刻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制香?她還會制香?”他失聲叫道。不少茶客紛紛轉頭看過來。
小弟子點點頭,“樓府門房上鄧有財說的,街上那些人也如此說,那小姐去海邊尋了坨什么屎回來,制出了一味香,老太太才聞了一口就醒了。”
“一坨屎制出了香?”王道長瞪圓了雙眼“自古屎味難聞,何來香屎一說?”。
還沒等王道長回過神來,小弟子又補上一句,“又還聽說還做了菜,做出來的菜香把餓肚子的人都聞哭了。”
王道長回過頭去,更加驚愕的望著小徒弟,“菜里面也加了屎”
小弟子立馬作勢要干嘔,“這我倒沒聽說,想必是沒有那必要吧。”
“哦…”王道長點了點頭。
“哎呀”,王道長又突然的想起了什么,
“是了,估計樓家小姐是制的什么丹藥吧,市井之人毫無見識,不知名堂便胡猜亂講。從前有一個同道弟子在崆峒山偶遇明師,師父給了他一顆丹藥,食后即能辟谷,且能為人治病。這么說來,此香亦丹。怪道那小姐冰玉般清麗潔白,明眸異貌,整個就是仙女之相啊。”
小弟子瞄了他一眼,又吹的這么神,現在連飯都快吃不飽了,大家都一起辟谷了。一起不食五谷罷。
個個在你嘴里都是神仙,祖師爺在你嘴里也是神仙,還說你自己以后也會成個神仙,
那小姐美是美的,可那天我也在,親眼得見她從棺材里爬出來,嚇得我差點尿褲子,哪是什么神仙了?
那小姐看著還有些彪呼呼的,但人家能見陰,又會蓋房子又會制香,還是個絕頂的好廚娘,天下好事都占盡了,這…這似乎也有些說不過去哩。
小弟子沉默著沒說話。
山嵐深濃處,檐角籠其中。
從半山石階看去,濃霧下的道觀越發顯得仙境一般。
王道長不禁嘆道:“師父淡泊名利,安得如此一個好地方。這道觀蓋得雄壯古樸,就是太高了些,整個踞于險峻突起的孤峰之上,凡人難攀,凡人難攀!”
王道長好不容易捱到山門進了觀來,只見寥寥幾個游人在涼亭里游玩歇息。看那正殿,一派幽靜肅穆,一個少年弟子正在樹下打坐讀經。
師父所住之地在后院草廬,與大殿隔了一條較長的幽深徑路,掩映在一片竹林中。師父最喜那里幽靜清涼,利于修行。
“小師弟,呵…小師弟,在干嘛納?”王道長見了自己最小的師弟,自然生出親近感,走過去打招呼。
這小師弟玉真,早年被爹娘棄在官路旁,師父見他可憐便撿回來,王道長還曾給他換過尿布,一直對他很是疼愛。
小師弟看了王道長一眼,淡淡地說了句“鶴真大師兄來打秋風么?我正在背經。”言語淡然如水。
王道長臉上就訕訕的。
張真人一共收了八個弟子,這王道長是最不受器重的一個。不是他不聽話,也不是憊懶,誰也不知哪里的緣故,就是不得真人歡顏。
可能是因為我愚昧吧,王道長自己這樣想,小師弟聽別人話多了,對我都冷淡如斯。
王道長自己也是個孤兒,
四歲那年,爹娘死于一場瘟疫,在要飯的路上遇見張真人,真人見他可憐,“叫聲師父,跟我走吧。”一場機緣,王道長拜了真人為師。
真人還不十分“真”的時候,到處去為人看看風水做做道場,打醮算命,辛辛苦苦才修了這座觀。
王道長天資平平,平時只能念些經文符咒,師父讓做什么就做什么,塵世中那些機巧經營也不太懂得。
師父后來下山,便只帶幾個機靈師弟出門,留他守著道觀,每日吃齋打坐,掃地念經,過得十分清苦。
后來師父宣揚自己大成飛升了,在十里八鄉有了些身份,不好再親自去做道場,要有個做事靈活的弟子接了這個衣缽才好。王道長年紀漸大,四十來歲的人,已經沒多大搞頭,顯然不是第一人選。
張真人看著滿室弟子,嫌偌大產業出的多,進得少,嘆口氣搖搖頭,人人都要吃飯,必須得精簡些人了。
“鶴真啊,即日起,你下山自謀生路去吧。”
“為何啊師父?我想留在您身邊。”王道長惶惶的望著師父。
“到哪里都是修行,你年紀大,端茶倒水鋪床疊被都不合適,即日起就下山去吧。靈山那個道觀,你好生守著,準你去收幾個個弟子好好造福一方。那道觀有些年歲了,好好操持便能保證你的生計。這也算是替師弟們趟趟路子,將來更加光大我山門。”
師父只教了些道家本領,卻無力資助銀兩。王道長背了個包袱,只身來到靈山。
一看那個道觀,好家伙,幸虧師父有言在先,不然還以為是個破落的羊圈,“這是…山頂風大,將幾間房子的頂吹走了?”王道長愣了一愣。
想必道觀原來是十分雄偉的,高大的觀門矗立在山腰,過門石搖搖欲墜,現如今卻只留下些石墻。
北風吹來,王道長站在山頂,牛脾氣上來了,前輩師祖能蓋起來的,我為什么不能?
王道長將包袱一扔,道袍扎起來,褲腿卷起來,袍袖挽起來,打磚,伐木,壘墻,餓了便去山下化緣,間或給鄉民看看面相,尋墳地,扶乩簽卜,給夭折的孩子做道場超度。
鄉民見王道長厚道,肯下功夫,都肯幫他,還上山幫他上梁、犁地。
這樣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王道長吃盡苦頭,熬了幾年日子才慢慢有些好轉,再后來又收了幾個小徒弟。
王道長自己本就是個孤兒,命格擺在那里,不求大富大貴,只求有口飯吃,能安心修行做善事,此生足矣。
多虧當年師父教了自己一身本領。這些日子在普靈山修觀補路,替信眾拿妖降魔,竟好久未得空上山看望師父了。
想到這里,王道長不僅嗓子有些發酸。
小師弟閉了目,卻不似在打坐,似乎是睡著了。
“師父呢?”王道長用拂塵杵杵他。
“你好煩,師父正在閉關。”小師弟不耐煩的說一聲。
“對大師兄不得無禮。”背后傳來一個聲音。
王道長看過去,師父張真人正走過來。
“玉真,上茶。”師父吩咐小弟子,玉真見師父出關了,忙爬起來一路小跑著去備茶。
師父走到一棵蒼勁的松樹下,那石上正擺著一盤黑白殘局。
張真人坐了,示意王道長在對面坐下,隨手拿起一枚白子,在棋盤中路填了一格。
玉真端著茶顛顛兒的走來,望了王道長一眼,眼神難掩嫉妒。
與師父對弈,這種機會可不是誰都有。
“師父的棋藝愈發爐火純青了,我還未下山時,師父就已經自己同自己下,徒弟愚笨,未解其中精妙,每每敗得一塌糊涂。”王道長對師父是相當恭敬。
“鶴真也不必妄自菲薄,論德,你要為眾師弟做表率,論行,他們可是遠不如你了。近來可好?”師父問。
“回師父的話,弟子好的很,今日來是有件事說與師父聽。”王道長在對面跪坐了下來。
“何事?”張真人又落了一子。
王道長眼神晶晶發亮起來,“山下南城縣老爺府上,有一小女,自生下起,數歲不能言。后來因事折了,當時都已經入殮,請我去做道場,不料這小女從棺材里竟爬了出來。”
“起死回生的事也時有發生,也算不得什么奇怪,你都在外面這么些年了,此等小事何足掛齒。”張真人又拿起一顆旗子。
“是啊,可是有一日,那府里的小公子被死去的哥哥纏了魂…”王道長邊看著師父弈棋邊說。
師父望了一眼王道長。
“那小女,能見魂,能下陰。還將弟子我從黃泉路上拉了回來。”王道長難掩激動。
師父手中的旗子掉落,想起十幾年前那件事,歷歷在目。
當年自己落魄潦倒的時候,幫人算命賴以度生。有一日南城樓家夫人抱了個女嬰來看命相。
在紙上寫下這女嬰的命格后,張真人卻沒有找到魂根,當時好生奇怪,這明明是個活人。
張真人很是奇怪,再低頭看紙時,上面竟隱隱浮現出一股強大的磅礴之氣,雖說自己平日里也裝神弄鬼唬弄百姓,但算命看命格這起碼的入門技藝還是精通的。
此女子,無魂根,八字硬,所到之處,寸草不生。
山野鄉民,偶爾出一個走眼的,也不是沒有,或許再長幾年,命格變了,女嬰變作女童,再變作村姑,再變作村婦,也就泯然于世不足為奇了,張真人如是想。
如今那女嬰長大了,能開口說話,能見魂能下陰?張真人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她到底是什么人?
八月底了,山中的氣霧已經有些涼,張真人的眼神如星辰般,閃著熾熱的光。
自己為了能下陰,足足苦修了五十年…五十年!
“南城的縣老爺家?可是姓樓?”張真人望著弟子問道。
“師父您知道?正是姓樓。”
“真是好巧的機緣…”張真人一時間有些失神。
“不僅如此,”王道長并不知師父這機緣,繼續說道,“她還會煉香,聽聞是尋了一坨屎,煉了一味香把那樓家老太太給救活了。”王道長興奮的說道。
張真人愣了愣,看著興奮的紅了臉的王道長。
張真人沒有說話。
“據弟子猜想,那定是湊巧得到的煉丹料,被她誤打誤撞制成了香…”
“世上只有三種寶能起死回生,龍涎鳳髓麒麟鞭,后兩種抽髓、去鞭太過陰損,天地二界都不許了,特將鳳凰、麒麟列為神獸。只有龍涎倒成了易得的。”
“…龍涎?易得?”
“那也是比較而來,凡人欲聞一回,幾十年也不見得有這個機緣。更不用說親眼見一次、或得一塊了。玉真…”師父喚聲小弟子。
“師父有何吩咐?”玉真不知從何處轉了出來。
“去將我室內香爐搬來。”
王道長忙探頭看過去。
不一時,玉真搬來一個小巧精致的青銅香爐,三層八角蓮花座,兩片荷葉捧新苞。
玉真將香爐放在石桌一角,張真人取了火折,掀起掐絲銅蓋投了進去,蓋上蓋子。
不一時爐中一縷青氣扶搖而上,筆直細長。
王道長以前服侍師父左右,卻從未見過這個香爐,見那煙氣絲毫不亂,覺得甚是稀奇。
“你來聞。”也不見張真人如何動,那縷青氣轉了方向,沖著王道長飄過來。
那道極淡的煙氣鉆入王道長鼻中,王道長用力一吸,只覺得精神頭大好,話也說不出來了,只是呆呆看著張真人。
“這便是龍涎香,玉真,搬走吧。”張真人將手放在爐蓋上,再抬手時那煙已經斷了。
“師父,這…”
“香分九等,九等祛垢氣,八等驅蚊蟲,七等亂性,六等清心,五等醒腦,四等除惡,三等延年,二等回春。”
“師父,弟子聞的這香,屬幾等?”王道長心神俱醉,已經不識數了,全不關心第一等的香是什么療效。
“這是摻了道家秘藥的龍涎,聞之可醒腦”,張真人道:“一等龍涎香,不添加任何雜料,可還陽。”
“原來如此,可是師父,我為何聞后反倒有些迷醉?這是何理?”
張真人嘆了口氣,“鶴真你吸的太猛烈了些,適得其反。”
這弟子老實的很,并不知我加了迷香。張真人暗自思忖。
“原來如此。”王道長恍然點點頭。
山上仙境,山下俗世。
昨夜的一場秋風過后,南城下了一場淅淅瀝瀝的秋雨,萬物漸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