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老太太屋內氣氛有點凝滯。
“陽陽,你可有把握?”屋內大夫人問道。
“沒有把握,剛才說了,我不會治病,我只是認得些草藥,如果有大夫能治奶奶,我也不會出此下下策。”云陽沒有絲毫的躲避,目光掃過所有的人。話語軟軟、音調不高卻又不容懷疑。
這其實就是沒辦法的辦法,死馬當做活馬醫?大老爺和大夫人不由對視一眼。
“不能將草藥采了來治嗎?”大夫人接著問。
“不能,我要的,是那林子里的地氣,那林子…是塊寶地。”云陽嘴角微微抿了一抿。
樓府內院花廳,平日是樓家最熱鬧的地方,大人孩子都愿在那待著,今日卻是一個不見。
沒想到這樓府夜里也這般熱鬧,被吵了一夜的張牧遙有些疲憊,端了茶杯坐在花廳。
“錦茵見過先生。”張牧遙回過頭,花廳外一個女學生,正含笑施禮。
錦茵小姐面凝鵝脂,唇若點櫻,一身牙色的裙子,在這花廳中更是顯得格外鮮潤。
張牧遙點點頭:“昨夜府里人來人往,可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先生幸苦”,錦茵想說昨晚的事又怕嚇到先生,沉默一刻臉色黯然下來,“我奶奶病了。”
“病了?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張牧遙有些訝異。
“本來說重陽節就開課的,這下…”錦茵眼圈微微泛紅。
“小姐莫傷心,有你們這等好兒孫,老太太不久便會康復,病癥可嚴重呢?”張牧遙不問也不是,問了也不是,好在面前這小姐看上去十分單純,應該不會多想。
錦茵的眼淚卻流了下來:“我那陽陽妹妹說…要把奶奶抬到后院的林子里去…”
張牧遙張口結舌:“甚?”
“那林子是塊寶地。”云陽又重復一邊。
屋子里的人們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覷。
“寶地?寶地怎還鬧鬼呢?”不知誰的聲音這樣說道。
“這…”大夫人一下子心里沒了底。
“鬧鬼?怎么回事?”大老爺昨夜未歸,不明就里。
大夫人扯了扯大老爺的衣衫:“你隨我來。”
廊后,大夫人攏手在大老爺耳邊說了幾句,大老爺就愣了。
“當真?”大老爺驚的胡子都翹起來了。
大夫人遲疑的點點頭。
“陽陽拉回來的?”大老爺又疑慮的問。
“是,”大夫人看看他,又再點點頭。
“就在昨兒個半夜間,你在衙門公干沒回來,榮哥兒突然地就不行了。原本找了大夫,大夫說是被魘住了,治不了,然后陽陽叫去請王道長,誰知那道長也險些喪了命。”
“那是怎么回事呢?”大老爺問。
“你先聽我說,說是大公子的魂兒回來要勾了榮哥兒走,當時那氛圍駭人的很,眾人眼看著倆人都只說是不行了,最后,你猜怎么著?”
大夫人望著大老爺,老爺正捻著胡須聽的出神。
“最后,是陽陽跑到林子里把兩人拉了回來。這不現在那道長還不能恢復功力?今兒一早榮哥兒就醒了,還吃了兩大碗干飯,現在已經沒事了,也不知,那林子里是有著什么玄機。”
“竟有這等事兒?”大老爺驚奇的很。
這年月,捕風捉影的奇人異事也多,平時同僚說起都是當作鬼神談資一笑置之。
但這神而奇之的事發生在自家府上時,大老爺不得不琢磨一下了。
“所以我的意思,不妨一試,這陽陽,確是有些異于常人的本領,雖然我們一直不愿相信,你可還記得,她小時候就常常鉆那林子,半天也不出來,再后來,就莫名其妙的好了…”
大夫人覺得背皮有些發麻,一鼓作氣的接著說:“但事實就擺在這里,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你說呢?”
“他們要把老夫人抬去林子?”二夫人聽了沫染的話,“噗呲”一口茶水噴出來:“她瘋了嗎?”
“沫染,快!”
二夫人扯嗓子喊道。
“夫人是要去看看嗎?”沫染問。
“隨我過去一趟,我倒要看看她要耍個什么花式出來!”二夫人邊說邊站起來。
沫染應聲“是,”趕緊打開房門,頭前帶路。
大老爺沉吟一刻,轉步走回屋子里去,正好碰上進門的二夫人。
“大哥,這陽陽是在說笑嗎?”二夫人望向屋內,云陽站著那里,反倒是那個木兮卻坐在那里。
“陽陽,問題是那林子無遮無擋…”大老爺仔細盯著自家女兒看了又看。這確是自家女兒啊,那眉眼,那聲音,那表情,都是熟悉的。
“我們可以現做個小屋,不費事的。”云陽細語軟軟的說。
聽的人全都暗訝,做屋?說得輕巧,這屋是說做就能做的嗎?
“大哥使不得啊。”二老爺搶前阻攔。
大老爺又望著云陽問:“你能做?真的假的…可需要些人手?”
云陽點點頭:“需要,墨線斧鋸等一一不能少。”她說道:“娘,你且去備些帳幔,尺寸我等下叫木兮給你拿去。”
“這老太太一病,家里的東西我也沒了數,老爺去那庫房看看吧,我這也去準備準備。”
大夫人立馬帶著倆丫鬟與大老爺一起出了門兒去。
木管家和小廝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著。
“前面就是。”小廝指著前面一個掛了旌旗的醫館說道。
二人忙走進去,醫館里一個人也無,涼氣撲面,還帶著一股濃濃的藥香。
案臺背后是一架古舊百子柜,密密裝了無數抽屜,豎著十列,橫著十六排,每個抽屜又有左中右三種藥名寫在上面。
常山、托木香、蟾酥,菖蒲、青黛、蒺藜、鉤藤、黃連,望月砂、景天,半夏、孜然…
真是應有盡有,木管家驚訝感嘆一句:沒想到這南城,藥鋪里的種類比他們京城也不差。
案幾后冒出兩個腦袋,又圓又亮,聲音也脆“二位要抓藥還是看病?抓藥的話,莫看小店小,遠有千年不遇的野山參,近有昨夜新才蛻下的知了皮。要看病的話,卻是拿不準,我師父往樓府出診去了。”
“這樣啊,那我們稍等無妨。”木管家邊說邊在門邊的凳子上坐了下來。
小廝捏著鼻子立著。
“石頭,不得無禮”木管家低聲說:“這幾百種藥味混成的香,平日可聞不到,你看這店里蚊蟲絕跡,聞到的人也百毒不侵呢。”
“那是,還是主顧你有見識”,一個光頭小徒弟說:“我自打來學徒,甭說生病,連咳嗽都不曾有一回。”
“牛二,快上茶來,可把我累壞了。”門外有人喊了一聲,一個醫者打扮的人背著藥箱走進來,兩個小徒弟趕緊跑上去接過。
這就是名單上的邢大夫吧?木管家見大夫回來了,站起身來。
“可是邢大夫?”木管家上前一步施禮。
“今日只出診不看病,抓藥可以。”邢大夫看了眼木管家,卸下藥箱,扭著酸痛的肩膀。
木管家笑著取出一個錢袋,“我今日既不抓藥,也不看病。這是二兩銀子,先請先生收下,冒昧了。”
“這是…?”此人出手真是大方,所謂:先付診金者,必有疑難雜癥,邢大夫看著他,眉頭微皺。
“打聽些事兒。”木管家說。
“請坐,要打聽何事,盡可道來。”這人好像是京城口音,邢大夫連忙請坐。
“先生可知道,這南城地界,有什么方子能治失聲的病癥?還有一種西洋病,叫作憂郁出神癥的?”木管家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