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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三四章 夜如錦

  用過晚飯,羅錦言沒有像往常一樣,去園子里散步,而是對豫哥兒道:“你的妹妹和弟弟都沒在家里,今晚你別回跨院了,就睡在娘這里吧。”

  豫哥兒的小臉立刻皺成一團,只是一晚而已,他睡在哪里都一樣,可是爹呢?他爹最煩他們三個膩在娘身邊了,就連三月那個小不點兒都不行。

  豫哥兒很詛喪,想了四五個借口要回小跨院,都被羅錦言給駁回了。看到他娘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豫哥兒只好認命,他要是讓他娘不高興了,他爹就會不高興,到時候他的屁股又要糟殃,他這樣一位即將搬到前院的堂堂男子漢,被他爹當眾打屁股,前院的那些人還怎么服他,豈不是還要把他當成小孩子了。

  “娘,我給您捏捏腳吧。”他問道。

  自從懷孕以后,羅錦言的腿和腳便常有水腫,秦玨只要有空,就自己給羅錦言揉腿捏腳,他是練武的,認識穴位,手上力道剛剛好,捏起來比丫鬟婆子們更舒服。

  豫哥兒見過兩次,每次他都是忽然闖進來,撞到爹在給娘捏腳,娘的神情比平時都要好,對他說話也會更溫柔,在他看來,給娘捏腳,是最能討娘歡心的事情了。

  羅錦言笑著讓丫鬟拿過美人捶來,道:“你給娘捶捶就行了。”

  豫哥兒拿著美人捶,一邊認真地給娘捶腿,一邊說著等他搬到前院,屋子里要擺些什么:“我要把爹給我的弓掛到墻上,再把沈伯伯給我的老虎皮鋪在椅子,再用那張黑熊皮當簾子掛起來,還有外公給我的那幾張皮子,也全都掛上。”

  一旁的立春笑了出來:“豫哥兒,你在屋子里掛這么多的皮子,倒像是六月六曬衣裳呢,大奶奶的庫房里也存了不少皮子,每年都會讓奴婢們拿出來曬曬,和你說的是一個樣,也是掛起來。”

  豫哥兒張張嘴,馬上又說:“那不一樣,我娘庫房里的皮子都是做衣裳用的,我的不是,我的更威風。”

  唉,立春真沒品味,他爹的書房里就有一張老虎皮,沈硯伯伯的書房里也有一張。

  立春笑道:“好,豫哥兒的最威風,奴婢們沒見過世面。”

  豫哥兒和立春說著話,誰也沒有注意到羅錦言一直都很沉默,目光迷離,若有所思。

  豫哥兒玩了一天,他被雨水服侍著到羅漢床上睡覺時,羅錦言已經支撐不住閉上了眼睛。

  立春熄了大燈,只留了一盞昏黃的羊皮宮燈,豫哥兒看著那盞小燈,很快便迷迷糊糊睡著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聽到有丫鬟的問安聲,他被吵醒,見對面大床上的幔帳掀起來,娘穿著中衣坐在床上,一個人走了進來。

  那人穿著皮斗篷,豫哥兒認識那件皮斗篷,那是爹爹的,可是爹爹好像變矮了,斗篷都要拖到地上了。

  他睡眼惺松地叫了一聲“爹爹”,那人轉過身來,沖他眨眨眼睛,用一根手指豎在嘴角,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豫哥兒一下子就驚醒了,他揉揉眼睛,沒錯,他沒有看錯,這個穿著他爹斗篷的人,不是他爹,而是白九娘。

  他聽到他娘問白九娘:“你過來時可有人看到?”

  白九娘壓低聲音說道:“您放心吧,有明月和新雨他們跟著,不會有人起疑。”

  豫哥兒聽到娘“嗯”了一聲,又對白九娘道:“那我睡了,你夜里警醒著,若是有哪里不對,只管抱著豫哥兒走,讓翠羽和朱翎跟著我。”

  白九娘答應著,搬了張玫瑰椅,在豫哥兒的羅漢床旁邊四平八穩地坐下,隨即吹滅了那盞小燈。

  屋里很快傳出羅錦言均勻的呼吸聲,豫哥兒在黑暗里大睜著雙眼,卻是睡不著了。

  他知道爹爹一定是去辦重要的事情了,這件事不能讓人知道,所以娘才讓白九娘穿上爹爹的皮斗篷,假裝爹爹回來了。

  娘還讓白九娘到時抱著他走,那娘呢?他只知道白九娘的武功很厲害,連彭師傅也說白九娘是女子里頂尖的高手,彭師傅可沒有說過翠羽她們怎么樣,事實上,他懷疑翠羽和朱翎是沒有武功的,他都沒有見過她們練武。

  他聽到娘沉穩的呼吸聲,心里佩服極了,娘可真厲害,這樣都能睡著。

  他不能睡覺,要是壞人來了,他可不想死狗一樣被白九娘抱著逃走,他要保護娘,他是練過武功的......雖然只是練了踢腿和扎馬步。

  此時的秦玨,正端坐在楚茨園里,秦燁的書房中。

  他穿了件竹葉紋的青緞道袍,綰著竹簪,屋內一燈如豆,只能聽到算盤珠子碰撞的噼里啪啦的聲音,聲音清脆,打破了夜色的寧靜,在這深宅大院中顯得格外刺耳。

  長房的很多院子里要么鑲了西洋玻璃窗,要么是用明瓦,唯獨楚茨園里,卻依然糊著高麗紙。秦大老爺不喜歡讓窗子明晃晃的。

  秦玨直到今天才發覺,這個習慣也挺好的,到了晚上,從外面看起來,也只是一個窗上的一個剪影。

  他熟練地撥弄著算盤,他打的是前陣子惜惜教元姐兒的術數,不過她們用的是心算,他是用算盤打出來。

  秦燁的算盤出神入畫,也只有十四太爺的左手鐵算能和他相比。秦玨也會打算盤,倒不是要學來算帳的,而是他小的時候,忽發奇想,想用算盤珠子當暗器,在打算盤時趁人不備,珠無虛發。他為此認真鉆研了一陣子,結果是算盤暗器沒有練成,他卻打了一手好算盤。

  這么多年了,他的這手算盤還是第一次派上用場,剛開始時手有點生了,打著打著,便越來越流利,熟稔得讓人會誤以為,屋里那個人就是管了二十多年庶務的秦家大老爺秦燁。

  書房里輕煙裊裊,一爐檀香,一壺香茗,滿室的算盤聲,連同書案后那坐得筆直的身影,都和往常一樣。

  良久,算盤聲停了下來,屋里的人長長地嘆了口氣,像是有滿腹的酸楚和委屈。

  是啊,有個這樣不孝的兒子,大過年的,派了二十來個護衛,明刀明劍地把親爹軟禁起來,怎能不令人嘆息。

  有輕微的聲音傳來,像是老鼠在夜間游走,也像是有人踩在屋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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