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痛像饕餮一般大口大口吞食著林三酒的身體機能,令她對時間的感知也鈍化了,因此林三酒也說不好,在導師終于再次變成護士、拖著塑料模特走了以后,究竟過去了多久。
一開始,清久留還在輕聲對室內眾人勸道“再等等”,不知多久以后,連清久留的聲音也聽不見了。
肺癌患者如果哮喘發作的話,就徹底完了吧?
是不是在她剛才意識不清的時候,清久留已經…
林三酒不敢想下去,她怕自己會被體內深處襲上來的黑暗淹沒。
身體干枯發脆,連空氣都像是在切割著她,壓迫著她,每一次呼吸就是一次重負。假如就此閉上眼,松開手,她就能從折磨里被釋放出去了;唯一一個阻攔她松手的,就是她的同伴們了。
準確來說,她的病痛還沒有惡化到一個令她什么都不再關心的地步。再這樣躺下去的話,總有一刻,林三酒會到達對世間任何事物都喪失了情緒的地步。
她和清久留還是失敗了嗎?導師變成護士以后,果然又變成了醫療系統的走卒,壓根沒再考慮過幫他們離開?
“計劃…接下來…只能靠你了。”
清久留斷斷續續的聲音傳入耳中的時候,令林三酒神魂一顫,再次睜開了眼睛,才發現她剛才又失去了意識。
他不知道正在對誰說話:“那卡片還在林三酒手里,她昏過去了…如果你不行,那我們就全完了。我…我可能等不到了。”
等不到?
林三酒用盡力氣,才微微地轉了一下頭;僅僅是這一下動作,胃液和眼淚都有要控制不住沖出去的趨勢了。在她眨了幾下眼睛后,終于清楚一點的視野里,清久留正倒在墊子上,一動不動。
“清…”她低低地叫了一聲,聲音輕微得幾乎連自己都聽不見。
隔離室里除了病癥折磨下的微弱聲息,再沒有一點回應。
“你醒了…把伱的,”一個聲音喃喃地說,“意識力…拿出來。”
那聲音…是人偶師,不,是大巫女。
“哪怕只有一丁點,”人偶師口齒模糊地重復著,“放在…放在卡片上。”
此時此刻的林三酒,把命擠出來一點,恐怕都要比擠出意識力更容易——她的命本來就在漸漸消散了。
“對,就這樣…”大巫女卻通過人偶師的聲音,正鼓勵著她:“再來一次。”
林三酒這才意識到,原來自己正在一次次地擠迫著意識力;就好像她體內有什么東西,仍舊不允許她放棄一樣。
人偶師也早就不像剛才一樣,還能好好地站著了。在她模糊的視野里,那一個單薄的黑影正倚在墻邊,仿佛被折斷成了兩截,雙腿長長地伸出去,猶如凝塑出的死物。當他停止重復大巫女的話時,幾乎與“人”這一個字都斷開了關系。
“好,”他在輕顫著的呼吸下說了一個字。
話音一落,林三酒就感覺到諾查丹瑪斯之卡被一股力量從手里拽了出去,似乎飛向了人偶師所在之處。此刻還能辦到這件事的,自然只有大巫女;可是大巫女拿它做什么呢?
“我叫你發動…你就…不要昏過去了。”
人偶師這一次重復的話,缺失了好幾處。是因為他的神志進一步惡化,還是身體越發的衰敗,林三酒不愿意去想——大巫女的意思,她總算是明白的。
“太久了,”在哮喘發作的間隙里,余淵正一下下地用頭撞著墻壁,仿佛已經被焦躁逼得無法可施了:“為什么還不來?為什么這么久?”
什么還不來?
林三酒這個疑問才一升起,幾乎就像是為了回答她一樣,隔離室的兩道門再一次嘩然而開;緊接著,幾道腳步聲就匆匆走進了隔離室內。
“元向西!”余淵立刻吼了一聲,“是你吧?你想把我們關在一起,自生自滅,是不是?”
元向西已經不是林三酒記憶中的模樣了。僅僅是不到半小時的工夫,憂慮、焦心、壓力就徹底侵蝕變化了他的神態,明明五官沒變,卻好像換了一個人。
“我不是…”元向西才張口要解釋,后面半句話就啞了,好像他也找不出能夠反駁余淵的話。
“他們都吃藥了?”他轉頭看了一眼導師,問道。在得到導師的肯定答復以后,他呼了口氣,抹了一把臉。“特效藥都無法放緩他們的惡化啊…”
“我知道你們是朋友,只是…”導師輕聲勸了一句,旁邊的神婆也點了點頭。
“我明白。”
元向西放下手,目光在房間里掃了一圈,看見林三酒的模樣時,他甚至流露出了幾分恐懼和脆弱——好像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看見眼下這一幕。
他不敢看了似的扭開頭,目光籠在了人偶師身上。
“他們的情況…我已經有心理準備了。人力不可挽回的事…只能交給上天來決定。但是至少我們能做到的事,還是要去做,不能讓病癥在外面造成傳染。”元向西低聲說著,走近人偶師,輕輕蹲下身,叫了一聲:“大巫女?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大巫女沉默著,沒有任何反應。
“你怎么知道你的身體出現了病變?人偶師的飛行器,沒能將你的身體隔絕開來嗎?”
大巫女仍然一點聲息也沒有。
元向西等了兩秒,終于焦躁地直起身,朝導師抬了抬下巴。“沒辦法了,我們不能錯放過任何一個病人…神婆,你給人偶師套上防護裝,導師,你準備把他抬走。”
林三酒激靈一下,精神頓時振作了不少——要把人偶師抬走?為什么?
等等,莫非清久留的計劃就是這個?
“你們為什么一直不來?”余淵滿腹狐疑地問道,“這么久了,你連人影也沒有,一來就要帶走一個人…”
正在幫兩個人形物品給人偶師套生化服的元向西,聞言終于又看了他一眼。
“對不起,”元向西輕聲說,“能做的事我都做了。”
“剛才來了幾個新入職的護士,所以耽誤了幾分鐘。”導師一邊將人偶師的四肢塞進了白塑料布里,一邊有點擔心地說:“幾分鐘而已,大巫女那邊,應該還不會傳染出去吧?”
沒錯…沒錯了,清久留的計劃,果然就是這個。
林三酒躺在墊子上,盡管身體一動不能動,但思緒終于又一次轉了起來。
大巫女說自己的身體發病了,自然是清久留現編出來的假話;她剛才還不明白為什么清久留要讓導師把這一句話記住,現在她卻全想通了。
導師重新變成護士,是無法避免的;那么變成護士之后的導師,在以為大巫女身體發病的情況下,自然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要如何阻止她把病傳染給別人——也就是說,要把大巫女也抓進來隔離。
因為導師是跟林三酒過來的,對于人偶師飛行器、大巫女身體一類的事,自然有不清楚的地方,那么他接下來最順理成章的行動,就是要將“大巫女發病”一事告訴元向西。
大巫女的身體被關在人偶師的飛行器里,飛行器又偏偏不在醫療系統的掌控中,那么要去打開人偶師的飛行器,把大巫女抓來隔離,豈不就需要用上人偶師本人了嗎?
如果林三酒沒記錯,人偶師飛行器似乎是可以由他的生物信息所驅動的;元向西肯定是認為,只要將人偶師搬去飛行器旁邊,他們就可以順利帶出大巫女了。
在昏迷過去之前,清久留把計劃告訴了大巫女;所以大巫女才會將她的諾查丹瑪斯之卡拿走——具體應該怎么繞過她這個主人發動諾查丹瑪斯之卡,林三酒不清楚,不過想來肯定和她擠出的那一點意識力有關系吧?
也就是說,清久留用一句話就給元向西下了個套。
假如一切順利的話,接下來元向西會在飛行器旁,被大巫女抽走身體內的末日因素;到時他就會在室外恢復清醒了。
醫療系統在室外是否也有同樣的威力,是誰也沒法判斷的事,不過清久留的計劃也就只能走到這一步了——就像接力賽跑一樣,由林三酒開頭的自救,被清久留接棒過去,用他的計劃、大巫女的配合一起來喚醒元向西;等元向西恢復神志之后,眾人的命運就都要托付在他的下一步行動上了。
希望所振奮起的氣力,令林三酒在短短片刻之間就想明白了其中關節;她一眨不眨地看著導師將一個被套在生化服里的人偶師扛起來,看著神婆和元向西從旁邊托著他,暗暗盼望催促著他們早點出去。
只要元向西在外面恢復清醒,他就能利用人偶師進入飛行器…到時他會怎么辦?或許能強行把人都帶走?
當隔離室門在元向西一行人面前打開的時候,林三酒胸口里久違的一點熱意,突然一下全涼透了。
剛才導師說什么來著?
他們之所以現在才過來,是因為…他們接待了幾個新入職的護士,對吧?
做護士的要求,第一不能是人,第二是要與人類似,對吧?
所以說…
林三酒看著那幾頭穿著衣服、直立行走的豬,小步走進房間里,擋住了元向西一行人的路,恍恍惚惚地浮起了一個念頭。
所以這幾頭豬型墮落種,也是可以做護士的嗎?
馬上要迎來又一波熱浪…我真的,天氣一熱我就失去了活的希望…而且我新家的這個房子里,朋友們,沒空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