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間,林三酒渾身毛孔像被電打了一樣酥酥麻麻。
她不知道鹿葉在他們身后看見了什么,因為最高神并不在他們的后方。她猛地往后一擰頭,伴隨著頸骨“咯”地一響,卻什么都沒看見。在黑黑沉沉、連星光也沒有半點的濃夜里,她的視線僅僅投出去幾十步遠,就像是融化在了黑夜中一樣,再也分辨不出任何輪廓了。
那小姑娘看見什么了?
當林三酒瞇起眼睛向遠處張望時,鹿葉惶急的聲音也刺破了夜色。
“這、這位大哥,我與你素不相識,”她脆生生的嗓音又急又快,好像隨時會咬著自己的舌頭:“你們之間的事與我沒有關系,我更不想插手。我這就走,你看行不行?”
最高神仍舊立在地毯外幾十米的地方,在夜里凝成了一個線條優美、卻黑沉沉的輪廓。他一聲也沒有出,只有沉默的海風一陣陣吹過眼前黑暗,在風聲里,世界上的一切都仿佛寂靜了下來。林三酒耳旁只有身邊幾個人沉重的喘息聲,但不知怎么,她忽然沒來由地心煩意亂了起來,就像是自己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一樣。
她無聲地叫出能力打磨劑,將它硬硬的卡片抵在手心里。
“怎、怎么回事兒?”波爾娃壓低了嗓子,聲音細細地發顫。沒有人回答他。鹿葉聽起來比剛才更害怕了——她甚至緊張得打起了嗝,顫著聲音問道:“不,不行嗎?”
“當然可以呀,”最高神慢慢地說話了,聲音里帶著一點兒殘忍的笑意。“你走吧。”
又一聲嗝,從地毯另一頭響亮地傳了過來。夜色仍然安安靜靜,代表著鹿葉的那個模糊身影卻沒有動地方,反而朝林三酒一行人的方向又看了看。
“那個…嗝,”鹿葉遲疑地開了口,“你…你得先…”
“走的機會只有現在哦。”最高神打斷了她,嗓子眼兒里的笑意更濃了。
根本沒有等他話音落下,鹿葉立即一轉身沖了出去,迅速與黑夜消融成了一片;就在這一刻,林三酒心念一動,能力打磨劑的銀光驟然從她高舉的手臂上灑落了一地。目光飛快地四下一掃,她登時明白是哪兒不對了。
海風的聲音、鹿葉打嗝的聲音、靈魂女王來回扭動的咕嘰響聲…剛才種種雜音一起充斥在空氣里,竟叫林三酒一時間忽略了那個最該出現、卻沒有出現的聲音——海浪聲。
林三酒急急一抬能力打磨劑,銀光立刻順著她的動作灑向前方,將鹿葉細瘦的身影又從黑暗中拽了出來;她靈活得像一只夜里的 老鼠,剛一被光芒照在背上,馬上干脆利落地一扭方向跳下了地毯,蹬蹬地踩在大地上跑走了,沖進了漆黑一片的夜色里。
地毯四周已經沒有海浪了。
“這…海呢?”波爾娃喃喃地驚嘆道,在銀光下瞇著眼睛,一刻也不敢從最高神身上挪開:“海去哪兒了?他干了什么?”
“你們運氣不錯,”最高神懶洋洋地活動了一下脖子,雙臂在身邊來回擺蕩了幾圈。“沒想到這個地毯又回來了…我想了想,既然之前沒能在海上殺死你們,那么咱們就換個地方吧。換到陸地上來,怎么樣?”
林三酒一掃腳下,發現地毯上仍然還掛著海水水珠;然而就在他們沒有一點兒知覺的情況下,支撐著地毯的海面悄悄地變成了水泥地面,在銀光下泛著涼涼的灰色。如果這個世界都是由最高神“編寫”的,她一點兒也不為這樣的變化而感到奇怪。
“跑!”
木辛猛然一聲斷喝,驚得她手中銀光一顫;她連頭也沒轉,一把拽住波爾娃撒腿就跑——幾人跌跌撞撞才一沖下地毯,剛才他們所站之處就緊接著轟然一響,空中重重落下來了一個什么東西,登時在一陣劇烈震顫中將那塊水泥地面轟碎了。紛紛揚揚的煙塵和碎水泥塊里,露出了最高神的身影。
他似乎是凌空一躍跳過了幾十米,靠著一雙光腳,硬生生踩碎了水泥地。
“跑得挺快啊,”最高神在搖擺不定的銀光中,露出了一個光影游弋的笑容。“再來一次試試?”
“快逃吧!”波爾娃和靈魂女王異口同聲地叫了一句,再也顧不得周圍環境的突變了,同時晃蕩著一身肉皮就朝前沖了出去。林三酒一把沒抓住,急得一跺腳:“給我回來!”她匆匆將銀光舉高一照,光芒頓時撲了上去,不僅照亮了一人一蟲,還染白了前方的黑夜。
剛看清前方,一行人頓時愣住了。
“你們才發現呀?”身后最高神咯咯地笑了起來,每一聲都比上一聲距離更近。“那個小姑娘就是看見了這個,才會來請求我允許她離開嘛。”
林三酒“咕咚”一聲咽了一下嗓子。
前方的水泥地面上,正立著無數個高高低低、大大小小、形狀各異的黑影。它們的排列稱不上有序,好像只是被人一件件隨手扔進了倉庫的過時貨物:方方正正的衣柜站在鐵架子床上,幾張圈椅疊在一起,背后緊緊貼著一只高高的櫥柜。幾卷地毯靠在五斗櫥上,又一張床歪歪斜斜地從五斗櫥后伸了出來…要說有什么不一樣的話,那就是這些突如其來 的家具,都比平常家具的尺寸要大一號。
看起來,就像是一片家具叢林。它們連綿模糊的輪廓,正在黑暗里靜靜地等待著林三酒一行人。
“如何?”
這兩個字幾乎是貼著后背響起的時候,林三酒渾身汗毛都猛地炸開了。她頭也不回地往身后甩出了一道龍卷風,與此同時拽起木辛胳膊往旁邊一滾,感覺有什么東西當啷一響。她顧不得低頭看,只是朝前方一人一蟲吼了聲“過來!”;等她終于抓住一個機會回頭一望的時候,正好看見最高神輕輕巧巧地躲過了風勢攻擊,朝幾個人埋低了身子。
那是一個賽跑前壓低身體的預備動作。
“這是覲神賽的PLAN/B喲。”最高神那張俊美的臉,在黑暗中陰晴不定地笑了:“我怎么早沒有想到呢?我一個人直接面對你們,難免會被你們煩擾得手忙腳亂。但我的第二個賽場可就不同了…它就是為了群體準備的呀。”
林三酒口干舌燥地看著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在她剛剛立足之處,能力打磨劑的瓶子正在地上來來回回地滾,銀光不住搖晃,晃得她身邊的家具們仿佛都活了過來。
僅僅是剛才一錯神的功夫,他們一行人就因為躲避最高神,而一頭扎進了家具叢林里——不是林三酒不夠小心,實在是因為這些家具太多了,遍布了視野中的每一個角落;看上去,甚至仿佛還有逐漸蔓延的趨勢。
“啊哦,手電筒掉了耶。”最高神瞥了一眼地上的小瓶子,笑容更大了。在不斷晃動的銀光里,他的兩只眼睛仿佛一對深深的黑窟窿。“我要進去和你們一起玩嘍,一…”
林三酒額頭上都滲出了汗。
那是她唯一一個照明工具。因為它太方便了,所以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林三酒都不記得收集手電筒和蠟燭了。
其余幾人也意識到了不妙——木辛一轉頭,剛張開口好像要說些什么,突然只聽一聲尖笑“三!”——眾人激靈靈一驚,抬眼一看,正好在光影閃爍不定的夜空里看見了一個飛撲下來的人影。
“到我這兒來!”
林三酒一聲怒喝脫口而出,只是卻晚了一步。剛才還聚在一處的眾人,已經像是被一顆石子擊中的蟻群一樣四散逃開了;她心里一急,下意識地跟上了白胖子逃走的方向,一邊望著那個胖胖的影子沖向了一個衣柜,一邊高喊道:“我在這兒!都到我身邊來,不要分散!”
聲音擊打在一個又一個的家具上,卻好像被吸收了一樣,壓根沒能傳出 去多遠。
她匆匆繞過衣柜,險些撞在旁邊的一張茶幾上;林三酒猛地一剎住步子,頓時不動了。
剛才還跑在她前頭的波爾娃,不知何時已經在叢叢黑暗家具之間消失了蹤影。另外幾人的腳步聲都消失了,一時間夜幕里只有她自己粗重的呼吸聲,仍舊清晰可辨。
叫了幾聲,前方杳無音訊。
遠處,能力打磨劑的銀光終于穩住了,幽幽地照亮了天地一角。僅僅是這么短短幾步的距離,林三酒與能力打磨劑之間的路上就已經多出了層層無盡的家具海洋。電視柜、衣柜、五斗櫥、鞋柜、沙發…這兒就像一個家具墓場,被埋葬在這兒的東西們,正在暗夜里默默地凝視著她。
為什么偏偏是家具呢?
林三酒穩了穩呼吸,一邊豎起耳朵,一邊小心地朝遠處的銀光方向邁出了一步。
最高神可能會在任何地方。想在這一片片家具之中找到人,她最好還是得先有個照明工具。再說,也許另外幾個人也正在朝著有光的地方走…
一片寂靜中,她耳朵里汩汩的血流聲成了天地間唯一一個響聲。家具填滿了每一寸,留給她的空間很窄,當她從茶幾邊繞過去時,后背就抵在了衣柜側面;衣服摩擦著家具,不住地沙沙作響。一走過衣柜,一張床就攔住了去路,在她剛才來的路上,林三酒沒有見過這張床。
“大家跑到哪里去了呀?”最高神的聲音冷不丁地撕破了黑夜,驚得林三酒心臟差點跳出胸腔;他的聲音均勻地遍布夜空,叫人聽不出他到底身在何方。“以前走進這個賽場的進化者選手們,也是像你們這樣淘氣,一進來就都躲得不見了。”
話是這么說,他聽起來卻很高興。
林三酒屏住呼吸,左右看了看。一摞高高的桌子堵在床的一頭,一排好幾個柜子堵在另一頭;除了從床上跨越過去,她沒有辦法繞過它。
最高神高興地甚至哼起了歌。哼著哼著,他忽然一頓:“誒呀,你們別躲得迷路了。別像去年進來的那些進化者一樣,到現在也沒有找到路出來。”
他們死在這里了?
林三酒想到這兒時抬頭一望,不知怎么竟感覺能力打磨劑的銀光似乎離她又遠了一些。她莫名打了個戰,剛要抬腿邁上床板,卻忽然猶豫了一下。
那張老式木床上,即使隔著昏黑的夜色,也能察覺木床板之間的縫隙。
她踩上去的話,這些床板百分之百會發出“嘎吱”一聲響——這個聲音,波爾娃他們肯定是聽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