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當波西米亞進入意識力星空的時候,她本來沒有抱多大期望。外頭的人偶們仍然在扛著臥榻往前走,她尚未看見一點兒即將到達目的地的跡象;她忍不住進來,只是因為不看看就有些不放心。
她壓根沒有料到,林三酒竟然只花了短短一天的工夫,就把大巫女找出來了。
“…波西米亞,是吧?”
大巫女眉心微微一攏,旋即又松開了,消隱了柳葉一般的肌膚紋理。她花了半秒,才認出了眼前人是誰——不是因為波西米亞如今意識力受損,又微小又黯淡——是因為她的記憶消退程度,顯然已經快要觸及到“認識波西米亞”那個時間段的邊緣了。
波西米亞兀自還有點反應不過來;她的目光從三個人身上來來回回地轉了幾遍,張大了嘴:“這、這么快?一切都解決了?”
“那就好了。”林三酒滿腹憂慮地掃了一眼大巫女,嘆了口氣,將她的情況簡單說了幾句:“我們現在在想辦法,她出去以后…”
“她不能進入你我的身體,”波西米亞立即做出了與大巫女相同的判斷,“否則也會慢慢融化掉的。她要么得回到自己的身體,要么得進入一個沒有意識力的人的…你這副表情是怎么回事?我不太喜歡你現在的臉。”
林三酒略有幾分尷尬地咳了兩聲,抹了一把臉。
“沒有意識力的人,其實我們身邊也不是沒有…”
“貓不行。”
“我知道貓不行。”林三酒被她截斷得有點不耐煩:“除了胡苗苗之外,不是還有——”
“啦啦啦啦啦!”波西米亞猛地捂住耳朵,使勁大聲喊了起來,好像性命都掛在這上頭一樣,連眼睛都不肯朝林三酒幾人再望一望了:“啦啦啦!你別想告訴我是誰,我不聽!你閉嘴!”
林三酒閉上嘴,耐心地等了一會兒。波西米亞“啦”聲漸低,大概是瞧著季山青和大巫女的臉色,覺得安全了,這才猶豫著抬起了頭——林三酒立即抓住機會:“人偶師。”
看了看此時的波西米亞,她補得完整了些:“人偶師沒有意識力,至少我是這么想的。”
“你——你為什么非要告訴我不可?”波西米亞面色一陣紅一陣白,要不是顧忌著旁邊還有人,恐怕早沖上去打架了。“要是被他聽說我知道了他的弱點…”
“你怕成這個樣子,看來他是個挺厲害的人物?”大巫女頗有幾分玩味地看著她,“你覺得,他可能會同意讓我暫住在他的腦海里嗎?”
只要回到肉體之中——別管是誰的肉體,這種逐漸失憶的情況應該都會停止了。這固然是一個治標不治本的辦法;不過在找到大巫女的肉體之前,他們也只有這個辦法了。
血色和希望的顏色都一點點從波西米亞臉上褪去了。
“暫——”
她停下來。她換了口氣,再開口時尖了一度。“暫住?住人偶師腦子里?誰去跟他說?你看著我干什么?”她到底還是沒敢沖大巫女喊,所以只是忿忿地盯著林三酒:“他腦子壞了才會答應,但如果壞了也就住不了了嘛,所以干脆一開始就別問他了——”
糊涂點的人都能被她繞進去。
林三酒趕緊安撫道:“你別急,我不是讓你一個人單獨和他說…我的意思是,你給他發一個紙鶴,告訴他我有急事找他,讓他先回來。”
“我今天就不該進來的。”波西米亞喃喃地說。
“等見到他的時候,大巫女會暫時先進入我的意識之海,然后我和她一起找人偶師開口…這樣她有什么話要說,我只要復述一遍就行了。如果只是一小會兒的話,她不會被我的意識力侵蝕多少的。”
林三酒生怕她會轉身就跑——畢竟波西米亞的確是干得出來這種事的人——緊緊抓住她的手腕,好言好語地勸道:“我只是需要你在旁邊幫點忙。他沒有什么意識力,大概會聽得半信半疑,所以我需要你解釋一些情況…”
“半信半疑?”波西米亞又被這四個字戳著了,“半信半疑?半信——他根本不會信!再說,我解釋的就有用嗎?”
一直在旁邊不聲不響、雙手交握的禮包,聞言忽然探過頭,適時地說:“有用的。因為你害怕他,所以你不敢說謊,這一點他也知道。我覺得,你必須得在場才行。”
波西米亞轉過頭,目光落在季山青的臉上;如果目光也有溫度,現在的禮包早就成一堆紙灰了。
“有我呢,我不會讓你出危險的。”林三酒拍拍她的肩膀,知道哄小孩的時候不能空著手:“在我們出去之前,還有一件事。你不是一直想恢復潛力值和附著條件嗎?”
按照豬眼睛告訴她的辦法,把潛力值剝離、再注入他人的意識體內,倒不算是什么麻煩;反倒是恢復附著條件時,為了能讓波西米亞答應季山青解析她的意識體,花了不少林三酒意料之外的時間——不知怎么的,波西米亞似乎對他抱有一種天然的不信任,即使是恢復了潛力值之后的喜悅,也沒能沖淡這一點。
等他們再互相熟悉一些,就會變成朋友了吧?
這個念頭浮起時,林三酒正在輕輕撫摸著禮包如瀑布般滑下去的長發,任指尖被絲縷涼意不斷穿梭劃過。他此時雙眼緊閉,像是睡著了,又像是正魂游天外,無知無覺地倚靠在她的肩膀上,一動也不動。
解析其實只能算是第一步,把波西米亞意識體的“資料”給提取出來了。接下來,還需要季山青繼續分析這一大批數量驚人的數據才行。因為處于意識力星空里的不是他的本體,所以這一段過程可能會很慢——在等待他分析的時候,波西米亞盡管一肚子不愿意,但架不住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總算還是被林三酒好言哄著離開了意識力星空,去給人偶師發紙鶴了。
人偶師的回復不僅來得很快,而且十分意簡言駭,只有一聲冷笑和四個字:“…讓我回去?”
最后一個字的尾音像鉤子般往上一揚。
林三酒琢磨了半天,不太有底氣地認為,讓人偶師回來是不可能的,但是讓他停下腳等一等或許還是可以的。禮包正處于解析過程之中,不能放著不管,大巫女又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被追兵發現,叫她不敢出去親自發紙鶴;所以她只好威逼利誘地讓波西米亞出去回信——這一次,那只紙鶴如同石沉大海,居然沒有得到半點回應。
現在能做的,除了傻等之外,似乎也只有拼命趕路了。
在接下來惴惴不安的兩天之中,大巫女新近形成的記憶又一次消失了。好在她對此早有準備,在記錄的提醒下,迅速重新認識了一遍林三酒和季山青——不過很明顯,她的情況撐不了多久了。
然而,沒人能從大巫女臉上看見一絲混亂或失衡。就好像在她看來,只不過是在逐漸失憶的時候,將自己的性命安全交托給幾個自己剛認識的人而已,這哪能算得上是什么大事?
說來也巧,當波西米亞再次進入意識力星空、遠遠地如同一顆小火球般朝幾人沖來的時候,禮包也恰好在這一時間睜開了眼睛。
“快過來,”她離得還很遠時,就急得沖幾人連連高聲叫道:“快快,我們快點出去,貓醫生已經在樹枝上看見他了!”
自從吞掉了一部分豬眼睛的潛力值以后,波西米亞的星辰就像是一團被火焰燃燒著的金沙,光芒像是會呼吸一樣跳躍閃爍——據說這是因為她的意識體還沒有完全被修復的關系。
“還有多遠?”這幾天一直滿腹提防地在星空中等待,如今林三酒竟反而松了口氣。
“我才把你的身子從臥榻上拖下來,那兩個人偶就突然加快了腳步,”波西米亞說話快得恨不得能咬了舌頭似的,“我看要不了幾分鐘就能到他身邊了,快點吧別廢話了!我們倆現在都在地上躺著呢!”
林三酒轉過頭,與大巫女目光一碰,微微朝她點了點頭。
“那我們就先出去了,”在臨走之前,她對禮包輕聲囑咐道:“只要外面一有結果,不管成不成,我和大巫女都是要再回來一趟的。你在這兒等著我別亂走,一會兒見。”
季山青乖乖地點了點頭,有幾根長發還貼在臉上,看著倒真像是剛睡醒。“等你們再進來的時候,我應該就能幫你把附著條件復原了。”他看著波西米亞一笑,輕聲說道——后者倒仍然板著一張臉,不肯說一聲謝謝。
見幾人紛紛從意識力星空中消失了,他依然留在原地,浮在一片星光交錯的虛空中,半晌都沒有動一動。不知過去了多久,季山青忽然一扭頭。
一抹星辰光芒由遠及近地沖了過來,幾個呼吸間已經光芒映人了;他微微立直身子的時候,那團閃爍著金屬光澤的星光也在不遠處停住了腳。
“誒?”一個細細的聲音響了起來,明明聲音平板得像機器人,卻不知道怎么還能讓人聽出一絲靦腆:“請問…林三酒不在這里嗎?我是她的朋友,之前正好有事耽誤了,才剛有空過來呢。”
季山青歪過頭,上下打量了它幾眼。
“她走了,”他眨了眨眼睛,“啊?不,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時候回來…對了,還沒請問你的名字…你叫J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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