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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之前,當伊麗莎白和陳小姐一起抱起了1號公寓門口那株植物、慢慢走在后頭的時候,關先生正準備跟著杰西卡二人回家。
“她說那什么惡靈的,”李兒一邊開門一邊說,“是不是真的啊?看不到的東西,根本沒法證實嘛。”
當門打開的時候,她回頭一看,就看見了默默站在杰西卡后頭的關先生。她才皺著眉頭“啊?”了一聲,杰西卡就趕緊笑著說:“是我邀請他來坐坐的。”
李兒不大高興,卻也沒說什么,轉頭就先進了門;關先生與杰西卡對望了一眼,彼此都浮起了一個微笑。
“都準備好了吧?”在進門的時候,他低聲在杰西卡耳邊問道。
杰西卡點了點頭,笑著說:“只差你的一雙手了。”
被喜歡的人需要,實在是一種莫大的滿足。關先生轉身將門合攏,按照他們的計劃,杰西卡這時幾步趕上了自己的朋友,推搡著要她去客廳沙發上吃小餅干,始終叫李兒背對著關先生,沒有機會回頭看。
關先生慢慢走在二人身后,活動了一下肩膀、抻了抻手臂。
誰能想到在中學教書這么無聊的職業,居然有派上這種用場的一天?他教生物已經好幾年了,對人體大動脈的位置清清楚楚;若是頸部大動脈受到手臂強力壓迫,在15到20秒之間,人就會陷入昏迷。
杰西卡一個女孩子,力氣不足、也不知道怎么做,自然必須得靠他來辦這件事。他也很高興;即使再喜歡一些花,最好也還是要讓她留在天生之處,以她的方式活著,不必采摘回來——這就是他愛人的方式。
李兒在沙發上坐下來了,渾沒留意到關先生已經悄悄地走到她的身后了。
就在他抬起手的時候,門被人“咚咚”敲響了。
李兒被驚了一跳,立刻轉過了頭——“你去看看是誰,”她吩咐關先生道。
這么棒的機會一下子就沒了,關先生簡直氣得想罵人;他和杰西卡交換了一個目光,才轉身去開了門。
沒想到是平克奶奶。
“干什么?”關先生沒好氣地問,抬眼看了看屋外。一樓草坪上,平克正百無聊賴地坐著,一根一根地揪青草。這孩子好像也不太在乎他奶奶游蕩去了哪里,只是時不時地抬頭掃一眼樓上——這老蝙蝠一向最著緊孫子,偏偏今天竟把孫子獨自拋下自己亂走,真是給他添亂。
“噢,平克,你在這兒呢,”平克奶奶糊里糊涂地說,抬腿就要進門:“家里有茶嗎?”
“我不是平克,”關先生趕忙擋住她,“平克在外頭呢。”
“你說什么呢,你就是我孫子。”平克奶奶連人都認不出來,當然更不會記得社交禮貌,使勁往里擠,說:“噢,家里有客人啊?”
兩個女孩子此時也都走了過來,紛紛勸了平克奶奶幾句,糊涂老太太卻還是不走,望著客廳說:“茶…茶…”
“算了,她可能是渴了,”杰西卡有點不耐煩地一揮手,說:“給她喝杯水,再打發她走吧。”
因為樓上樓下的公寓格局是一樣的,平克奶奶可能是真覺得回到自己家了,毫不客氣地從廚房里端出了水壺和水杯,喝完還咂咂嘴,說:“這茶有點兒淡。”
“好了,你的孫子還在外頭呢,”關先生趕緊半哄半催地說,“那么小的孩子,不能一個人吧。”
“不,不,你是我的孫子,你不在外頭。”平克奶奶放下水杯,一把捉住了他的手,慈愛地來回摩挲:“你都長這么大了,但是別忘了奶奶呀…”
李兒噗嗤笑了一聲——關先生肚子里騰地升起來了一股火。他看看杰西卡,在平克奶奶又張羅著給“客人”們倒茶的時候,他奪過對方的水杯,將她從沙發上硬攙了起來。
“你快去找你孫子吧,”他打開門一指平克,就將平克奶奶推出了門——老蝙蝠在踉蹌出去的時候,嘴里還嘟噥著“你是我孫子,你真的是我孫子”。在他關上門之前,他的目光下意識地在樓內一掃,看見陳小姐和伊麗莎白帶著植物正在上樓;隨即,門就重新合攏了。
他回頭往屋內走的時候,杰西卡正在把李兒的注意力往別的方向引。
“來,你坐這里,”杰西卡牽住她的手,拉著她在自己身邊的沙發上坐下來,笑著問道:“我們一起看個電影吧,你想看什么?”
“有什么?”
“存了很多呢,”杰西卡一邊說,一邊打開了電視,“有靈異片,驚悚片,愛情片…你想看什么類型的?”
作為回答,李兒的一只腳猛然蹬了上來,踹飛了她手里的遙控器。杰西卡面色平靜地看著那遙控器落了地,慢慢轉過頭,望著在沙發上不斷掙扎的李兒嘆了一口氣。
“很快就好啦,你不會有事的,”她柔聲安慰道,伸手捉住了李兒一只在半空里不斷踢蹬的腳,壓下它,溫柔地摸著她的腳背說:“你別把水壺打翻了。”
仿佛她這句話帶有很大的安慰效力一樣,李兒果然漸漸停止了掙扎,身體逐漸松懈下來,終于軟軟地不動了。為了保險起見,關先生又多按了兩三秒,這才把手臂從她頸部松開了。
“她沒事的,過一會就醒了。”他不忘了安慰杰西卡一句,“繩子呢?”
“都準備好了,”杰西卡從廚房柜子里掏出一大卷粗繩,“你力氣大,捆得緊…”
“好,”關先生接過繩子,知道這一步既不能花費太久,又不能不加小心。等他花了好幾分鐘、使勁把李兒的雙手雙腳都捆上之后,自己都出了一腦門的汗。誰都沒提要把李兒的嘴堵上,以免她醒來之后喊叫求救——因為他和杰西卡都知道,到時候李兒哪怕把天喊塌了也沒有用。
當他從李兒身邊站起來的時候,杰西卡體貼地遞給了他一把沉甸甸的錘子。關先生掂量幾下,問道:“那你呢?”
“我有這個,”她晃了晃一把冰刀,解釋了一句:“我平時喜歡自己做冰沙吃。”
關先生朝她露出了一個笑容。“女生吃太多冰,不好的。”
杰西卡沒答,回應他一個笑,二人離開了昏迷著的李兒。
二人才剛一走出門,恰好樓上7號公寓的門被人猛地拉開了,那個很會裝神弄鬼騙人的神婆伊麗莎白從門邊浮出了影子,死死蹬著他們,青白交加的臉色簡直就像是活見了鬼一樣。
關先生立刻反應了過來。
伊麗莎白看的不是他們,而是他們的頭頂上——2號公寓上方是6號公寓,也就是平克奶奶的家。他們走出幾步,抬頭一看,發現6號公寓的門半開著;不過,住在6號公寓的那祖孫倆此刻仍舊在草地上,也都發現了伊麗莎白的不對勁,平克還揚聲問道:“喂,你怎么啦?”
關先生和杰西卡對視了一眼,彼此都聳了聳肩膀。其實現在發生什么,也都無所謂了;他們先看見誰,后看見誰,只是完完全全的運氣罷了。
“陳…陳小姐…”
當二人一起朝草地上的祖孫走過去時,樓上的伊麗莎白好像才聚集起了勇氣,走近欄桿邊上顫聲說道:“剛才進了你家的那個陳小姐…”
如果給她多兩秒的時間,她或許就能說出那個陳小姐如何了;只不過伊麗莎白沒有這個機會,關先生對此也不感興趣——在他高高揚起錘頭、重重將它砸進平克奶奶的后腦勺里時,伊麗莎白好像就突然傻了,以一種可笑的樣子站在樓上,一動不動。
平克奶奶毫無反抗地“咕咚”一聲倒在草地上。關先生踩住她的后背,掄起手臂,又朝同一處凹陷的腦殼接連來了四五下。
杰西卡早就朝著平克撲了過去。那孩子倒真了不得,面對突然襲擊,竟沒有浪費時間尖叫哭泣,轉身就逃向了樓梯的方向;杰西卡撲了個空,緊跟著一擰方向,手里的冰刀就揚了起來。
雖然平克反應快,但他畢竟是個孩子,比不過二十出頭正當年的杰西卡;在他眼看著就要被杰西卡抓住衣服的時候,一個影子忽然從半空中砸向了杰西卡——她下意識地側頭一避,等那只砸來的鞋落了地時,平克也已踉蹌著從草地上翻滾了出去。
“你們瘋了嗎?”從樓梯上沖下來的伊麗莎白,一只腳穿著鞋,一只腳光著,急忙撲向平克,似乎是想要救他。這棟樓里還活著的人之中,唯有伊麗莎白與他們年紀、體力最為相仿,剩下都是老幼;去掉了她,其他人都不足為慮。
關先生一邊想,一邊扔下后腦勺冒著血沫的平克奶奶,朝伊麗莎白沖了過去。
杰西卡搶著抓向了平克。
“平克,你快跑!”伊麗莎白怒喝一聲,調轉方向迎向了杰西卡,好像想用自己的身體攔住她。就在二人果然撞了個正著的時候,關先生也及時趕到了,趁著杰西卡后退了半步,他搶上去,一錘頭就朝伊麗莎白的太陽穴掄了下去。
這一下本該立刻將她解決的,誰知道平克那小子沒跑,反而也沖了上來,拉住了伊麗莎白的衣角往后一拽,恰好在她即將挨上錘頭的時候將她拽倒了,二人一起跌在地上。錘頭撞上伊麗莎白的臉、劃了出去,她半邊臉上立刻泛起了血紅。
“不是讓你走嗎!”她沒顧自己,卻先朝平克吼了一句。
等平克翻身爬起來的時候,再跑也來不及了。杰西卡趁他倒在地上的工夫,已經轉到了他身后,一把將他按住了。五歲的孩子再怎么掙扎,也是掙扎不出去的。
“你干嘛要救他呢?”
要是她見死不救地躲起來,或許還不會死得這么快——關先生嘴上問著話,手上倒沒有浪費時間,錘頭高高地朝伊麗莎白揚了起來。
伊麗莎白目光一亮,仿佛是忽然看到了一個機會。她沒有跑,卻張開了口。
“他是我的兒子,”她急急叫道,“我早就收養了他——”
她的話音未落,杰西卡的冰刀就扎穿了平克的脖頸。
她果然是不太懂人體生理,正好扎在了大動脈上,因為壓力飛濺出來的大片鮮血,在眨眼間就將杰西卡淋成了一個血人。還好血噴濺的方向不影響關先生的視野,他三兩下就把伊麗莎白給解決了——錘頭再舉起來時,已經糊上了一層新的血。
二人站在血泊中,望著剛剛失去了呼吸、彼此還手臂交纏的兩具死尸,沉默了兩秒。
“平克原來是她的養子?”杰西卡渾身浴血,只能看清兩只眼睛,倒是比以往好看了。“算了,不管了,還有誰來著?”
關先生想了想。“2號公寓是你們,3號公寓的陳小姐,4號公寓還有個燕黃不知道藏在哪里。5號是我,6號、7號、8號都死了。嗯,就剩兩個人了。”
說來也巧,他剛說完,一個人影就出現在了6號公寓門邊。
陳小姐將一只信封揣進兜里,目光牢牢鎖在7號公寓上,朝它筆直走了過去;她太專注了,竟沒發現樓下被染成一片血紅的地獄。關先生和杰西卡交換了一個目光,彼此一笑,悄悄地、不出聲地走向了樓梯。
陳小姐慢慢推門進了伊麗莎白的公寓,那樣子不像是造訪朋友,卻像是要趁其不備實施襲擊似的——她還不知道伊麗莎白已經死在一樓了。等二人也來到7號公寓門口的時候,關先生只聽陳小姐在里頭走來走去,似乎在尋找伊麗莎白的影子,還從鼻子里“嗯?”了一聲。
二人分別站在門的兩側,靜靜屏息等待著。
陳小姐找不到目標,很快就朝門口走了過來。在她剛一出現在門框后的時候,關先生的錘頭就朝內掄了出去——正正地砸中了陳小姐的面門。
老太太面骨粉碎了,卻竟然還能發出一聲慘嘶;那聲音幾乎不像是人類,倒像是厲鬼。只可惜二人比她更像厲鬼,關先生收回錘頭又來了一下,杰西卡的冰刀一下子扎進了她的胸口。
她倒在地上,蜷縮抽搐起來,在鮮血和白沫里顫抖得像是中了風。二人沒見過這種反應,分別往后退了兩步,看著她抽了一會兒,終于面朝下地死在了一灘血里。
“怎么回事,”杰西卡喃喃問道,信步朝廚房走了過去。她很快就發出了一聲低低的驚呼——等關先生趕過去一看,也傻了。
“這兒怎么還有一個陳小姐?”他幾乎覺得自己在發夢,“那我們剛才殺的人是誰?”
二人趕緊回去,抓著那尸體頭發拎起腦袋一看,發現那張臉已經不是陳小姐了,卻是一個陌生人。說陌生人也不完全是陌生人,好像隱隱在哪里見過的…二人想了一會兒,沒想出來,干脆算了。
“不管他是誰,死了就好。”關先生扔下尸體,四下看看,“燕黃藏去哪里了?”
二人四下找了一遍,發現伊麗莎白的公寓里再沒別人了。6號也是空的,樓道角落里也沒有藏人的地方;十分鐘之后,等他們放棄回到2號公寓的時候,二人都有點泄氣。
“算了,只要她不敢出來,對我們就無所謂。”關先生拿了一條毛巾,一邊給杰西卡擦臉,一邊安慰道。“她要是真的回應了李兒的呼救,我們再解決掉她。”
杰西卡不太滿意似的,但還是點了點頭。他們把李兒搬到了客廳窗戶邊的沙發上,可以讓她盡量舒服一點。
“原來是這么累的啊,”杰西卡不顧自己一身血,就坐在了沙發上。“我累得手腳都在發抖了…”
“來,喝杯水,然后我們去洗個澡就好了。”關先生為她倒了水,自己也咕咚咚地喝了一杯——他的體力消耗實在是太大了。
累是累,他很高興。
他決定一會兒去洗澡的時候,就看看自己的角色手冊——無疑,他的目標已經完成了,只要等待游戲度過三十天就行了。不算躲起來的燕黃,這棟樓里除了他、杰西卡和李兒之外再沒有活人了;李兒被牢牢綁了起來,她不能逃跑,呼救也沒有應援,她將在剩下的時間里一直屬于杰西卡。
杰西卡可以完成她一直以來的心愿了,她可以向李兒告白,可以為她梳頭,親吻她…而不必擔心李兒會從她身邊消失。
只要杰西卡能滿足,關先生也就滿足了。
二人都沉浸在殺人后一種特殊的精神狀態里,沉默著把水喝完了。關先生等著杰西卡邀請他一起進入浴室,卻沒等來,不由有點遺憾地出了門,穿過血紅草地,往自己家走。
他是在爬完最后一節臺階的時候,轟然倒地的。
身體完全不聽使喚了,劇痛好像要把他的腸胃撕碎,神經在一節一節地燃燒。他的視野一會兒清楚一會兒模糊,耳朵里卻清清楚楚地聽見2號公寓里有人咚地一聲摔倒在地,隨即斷斷續續地痛呼起來——正是杰西卡。
杰西卡也中毒了…
他想掙扎呼救,卻意識到樓里已經沒人在了。他死前最后一眼,落在了草地上的平克奶奶身上。
…這個早該死的老蝙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