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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匿名心事區造成的小小騷動,讓眾農民直到凌晨五點的時候,才真正開始了田間的工作。

  雖然進入這個游戲還不到24小時,每一個農民卻都迅速適應了這種新形態的生活:睜眼的時候就是勞作的時候,否則每一分鐘白白流走的時光,都可能意味著未來的饑苦。

  老實說,以前那種不需要干十幾個小時的活卻能有飯吃的日子,現在想來,簡直遙遠得不現實。

  “姐姐,你考慮一下好了。”當林三酒低頭繼續耕地的時候,季山青的聲音仍然在她腦海里回響著——“一定要讓他活著的話,我的想法就不可能實施。”

  她也沒想到,禮包要放棄韓歲平的原因,和匿名心事區里的心思基本上是一樣的,都是因為他們養活不了這么多人。當她反駁三顆食物球總勻得出來的時候,禮包嘆了一口氣。

  “姐姐,”他在進游戲之前身體已經出現了疲弱的跡象,經過一天多高消耗的農務之后,此刻面色仿佛快要透明了,看起來與作了鬼的元向西倒有幾分相似。“每天只分給他三顆,我們的確負擔得起。但是問題在于,這么做,等于是在幫這個游戲鞏固它的規則…”

  “我不明白。”林三酒低聲說。

  “這個游戲的通關辦法,是要找到出口。昨天一天的搜索已經證實了,出口并非是隱藏在某個角落里這么簡單,就更需要我們把注意力投注在尋找出口上。”

  季山青說到這兒時,四下看看,見其他人務農的務農,休息的休息,壓低聲音說:“可是我們絕大部分精力花在哪兒了?花在計算產出、稅收、誰吃得多誰吃得少這些問題上了。隨著我們補充的越來越少,消耗的越來越多,我們的精力也會越來越差…精力越差,越只能思考明天的口糧。換言之,現在這種情況,是經過精心設計的,使得我們只能考慮眼前而無暇他顧。”

  雖然才過去一天,林三酒也感覺到了。為了維持住眼前活命的需求,她已經花盡了力氣,腦子里思考的只有“今天產出多少顆食物球才能保證大家明天不死”——哪怕僅僅是不遠的后天,都讓她覺得疲憊得思考不動了。

  “我們每天只能在生存線上掙扎,自然沒有任何精力去做該做的事情。”季山青搖搖頭,說:“哪怕是多一顆食物球,都是使我們遠離了生存線一步,減少了一點我們掙扎的時間…唯有這樣,我們才能去做真正重要的事情,也就是尋找出口。如果出不去,最終韓歲平還是會因為沒有工作而死,只是白白浪費了我們的糧食而已。”

  他說的都對,但是林三酒冷靜不下來。

  “那就要犧牲韓歲平嗎?”她反問道,“以他的命,換我們活下去?”

  季山青當然也知道,她絕對不愿意放棄任何一個同伴的生命——因此他提出了一個針對死亡的解決方案。

  “我可以讀取他的數據。”從禮包的神色上來看,他顯然很難從感情上理解這一番話對人類的沖擊力:“我存著他的數據,等我們出去之后,再找一個地方將他‘寫’出來。對于他來說,就是上一秒和下一秒的區別,他什么都感覺不到。”

  原本的韓歲平呢?

  “他會死在這個房間里。”

  那么,在這個房間之外被編寫出來的韓歲平,還是他本人嗎?

  是的,林三酒明白,禮包編寫出來的另一個“自我”,細胞、纖維、思想、記憶都是和原樣本一般無二的。這和克隆還不一樣;如果在讀取數據的時候,原樣本想到了“我今天晚上想去吃”,然后死了,等這套數據再度被寫出實體的時候,他會繼續想“的那家餐廳好像關門了”——對他而言,中間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停頓。

  但就算是這樣,原本的那個韓歲平,和她一起在現代世界里掙扎過、笑過、流過汗與淚的那個韓歲平,是不是也永遠地死去了?

  “讓他死去是第一步。”季山青最后這樣總結道,“我的計劃,必須在這個基礎上才能實施。”

  林三酒在沉默中耕作了大半個小時,直到匿名心事區里又一次出現了新的心思,才暫且將這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壓下去了。

  “假如有人死了,他的職務會怎么樣?”墻上明晃晃地掛著這么一行字。

  眾人望著墻上文字一會兒,目光從彼此身上一劃而過,仿佛是不經意那樣不作停留。比起剛才直接針對韓歲平的惡意,這個心思更接近于對游戲規則的疑問;但是它讓眾人之間的氣氛越發古怪了,好像每個人現在都希望能夠離其他人更遠一些。

  “我沒想過,”女越聳聳肩,說。“人死了,背包里的東西也不會一起跟著死,應該就能讓別人頂替上了吧?”

  她剛才摔壞了自己的鋤頭,但始終沒有找蘆畫去修——正巧女越的農田里已經長起了叢叢青苗,進入了一個暫時用不上鋤頭的階段。蘆畫見她不提,自己也就不主動問,二人連眼神都很少遇上;偶爾蘆畫與人低語幾句,對象也往往都是豪斯特或間生。

  “不到有人死的時候,我們不會知道的。”林三酒希望能把他們的注意力從墻上驅散開,說:“現在想這個,沒有必要。”

  墻上的文字緊接著就變了,不是回應她,倒像是在回應上一條心事。

  “我覺得,那要看是誰死了。要是非農民死了,那人的工作在眾人之間分配一下,應該也就差不多了。比如蘆畫,她的工作就花那么幾分鐘而已,一天到晚都閑著…讓一人身兼二職也沒什么差別。”

  蘆畫猛地一下漲紅了臉,充滿怒意的目光登時盯在了女越身上。

  女越冷冷地回視著她,說:“這不是我的心思。”

  林三酒耳朵里都在嗡嗡響;眼看蘆畫要張嘴,她嘶啞著聲音喝了一句:“不要為了沒影的事吵起來!都繼續該干什么干什么去,女越種地,蘆畫,你去搜索出口。”

  “我們都找了,這房間里沒有一個地方能打開,再找也是白費勁。”間生坐在蘆畫身邊,說道。

  “那你們就歇著。”林三酒用一句話堵上了他的嘴。她現在根本沒有心思聽他抱怨。

  …剛才那條心事,是她的。

  那并不是一個很清晰明確,在腦海里轉了很久的念頭;作為紛紛亂亂、成百上千的念頭之一,那個想法從她心底一掠而過,快得連她自己也沒意識到它的存在——直到被心事區被捕捉住了,亮在了墻上,林三酒才認出那原來是自己的心思。

  面對這種游戲,誰都難免會生起類似的念頭;她明白這個道理,依然不好受。

  她閉上眼睛,低低地吸了一口氣。

  不遠處,間生正在小聲安慰蘆畫:“…就是嘛,我們都是證明過自己貢獻的,你不用往心里去。”

  “要不是我們這些非農民,”蘆畫憤憤不平地說,“誰還能把整個房間都找一遍?”

  農民與非農民之間,似乎已經被撕開了一條裂痕。

  “那你們接下來打算怎么找?”豪斯特與他們都是新加入的人,還算好說話一些。

  間生和蘆畫聽了,卻不由自主地轉頭瞧向了房間另一頭——連帶著,其他人也一起投過去了目光。

  “監察員,”蘆畫揚聲問道,“你覺得,我們接下來怎么做比較好?”

  這一個清晨真是夠兵荒馬亂的,以至于林三酒都差點忘了斯巴安一直沒說話。說來也巧,原本被擋得嚴嚴實實的斯巴安,在蘆畫問話時,恰好重新露了出來——他竟然好像才剛剛睡醒。

  背包和毯子都被卷起來,抵在了墻角處;他半倚在上頭,凌亂垂落下來的金發后的那一雙眼睛里,仍舊睡意朦朧。“…什么?”

  間生趕緊重復了一遍。他昨天被無故為難了一通,當時雖然不高興,現在卻像是早已忘光了。“不好意思,吵到你睡覺了。”他甚至還道了一句歉,“不過,我們都想知道你怎么看?”

  要林三酒說,斯巴安根本沒有就怎么看。他從昨天傍晚起就沒動過地方,不知作何打算,甚至連出口都不再找了,一直舒舒服服地休息到了現在。想到這兒,她下意識地掃了一眼匿名心事區。

  她原本以為,自己會看見針對斯巴安的抱怨——畢竟真要論起來,他現在是除了韓歲平之外,唯一一個拿著食物球卻什么也不干的人——然而心事區里,卻連一條抗議也沒有。

  “…容我想想。”斯巴安懶洋洋地曲起了膝蓋,說。

  “好,”間生點點頭,“你什么時候需要補充食物球,就告訴我一聲,我去收稅,這樣就可以順便再給你帶一份口糧了。”

  墻面上還是空蕩蕩的。

  林三酒與斯巴安交情匪淺,所以還不至于起什么誤解;可其他人對他也充滿了理解,她就有些不明白了。等農民們又收獲了兩顆食物球的時候,斯巴安仍舊什么也沒說,除了休息就是休息——同樣的,沒有人抱怨,沒有人催促。

  這期間,女越不得不找蘆畫修了一次農具。因為有林三酒百般勸解,后者即使板著一張臉,仍舊勉強只收了兩顆食物球的價格;這樣一來,女越今早上的兩個小時,也算是白干了。

  間生站起來準備收稅的時候,豪斯特猶豫地張了口。

  “能不能各人交各人的?”他撓了撓臉,誰也不看地問道。“你們要救韓歲平,我也沒有意見,你們拿自己的食物球給他好了。可是我就這么幾顆食物球,得來不易,硬逼著我也把球交出去,一起承擔損失…這個我覺得不公平。”

  頓了頓,他加了一句:“我覺得墻上那一條心事說得對。所謂適者生存嘛,自己適應不了這個情況,活不下去,也不是無條件讓別人供養的理由…要是我也有被優勝劣汰的那一日,我也不埋怨你們,行不行?”

  韓歲平恰好在這時微微動了動——林三酒投去目光時,發現他不知何時早已經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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