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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三酒沒有動手,鄭艾艾也沒有動手的時候,這片集裝箱碼頭里就只剩下了海風撥開寂靜時的沙沙聲。傍晚時分,夜幕的預告化作漸漸拉長的影子,無聲地調暗了天地間的色調。其他國家的進化者,一定都把能力保存得不錯,林三酒側耳聽去時,連一絲異樣動靜也分辨不出來——還是因為她的能力消損得太多了?
鄭艾艾束著手,將機關槍抵在地上,還忍不住催了她一聲:“你動手啊。”
對于這個姑娘來說,還擊似乎要比主動攻擊來得容易一些。
“我不理解。”林三酒非但不出手,還抱起了胳膊,問道:“你們為什么這么聽他們的話?”
“你小聲點,”鄭艾艾趕緊回頭看了看,“別被我隊友聽見。”
林三酒一時倒是不知道該做何反應才好了。她試探地問道:“那么,就讓我走吧?”
鄭艾艾立即警醒起來,盯著她說:“那不行。”
“為什么?我們只是想要離開這個世界而已,為什么要這樣圍追堵截我們?”這個問題,已經在林三酒心里埋了很久了。
“從頭說就太長了。”
鄭艾艾看著地面輕聲說,“簡單來說…眾所周知,這個世界之所以沒有迎來末日,是因為它維系住了一種微妙但是脆弱的平衡。下飛機之后當地人給我們開了一個會…會上說,你們這次如果成功離開這個世界,就有可能破壞這種平衡。”
林三酒的問題好像反而幫她下了決心似的,她的語氣漸漸堅定起來。
“我在流浪了好久之后,如今終于重新找到了可以扎根生活的地方。的確,也有人對進化者不友好,覺得我們是異類…但是大多數人都很溫暖。他們對我的經歷很好奇,樂意幫助我融入社會,還有男生追求我、給我送花送哈密瓜吃…我甚至還有自己的退休金賬號。有我在的一天,我都不想讓他們遇到我曾經遭遇過一次的末日。”
林三酒望了她幾秒,想對她生氣,卻生不起來,導致話到嘴邊居然變得溫柔了:“…那我們怎么辦呢?”
鄭艾艾攥緊了手,說:“他們保證過,不會對你們怎么樣的…只是要集中起來統一管理而已…不同國家有不同的辦法。而且,會上說你殺人搶劫犯了罪,就算我理解你的行為邏輯,知道你是還沒從末日的生存模式里出來,但是在一個文明社會中,你本來也應該受到懲罰的…”
林三酒差點笑了:“我殺了誰?”
“你不是殺了一個博物館的保安嗎?”鄭艾艾搖搖頭,似乎決定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了。她望著林三酒說:“假如你不動手,那么對不起,我就要開始了。”
這姑娘確實做到做到,腳下一蹬就撲了過來。林三酒急速朝后方躍了出去,一只手迅速包裹上了金屬拳甲;正在她做好準備要反擊的時候,卻見鄭艾艾半途中腳尖在地上一點,不及碰到她,又凌空翻躍了回去——林三酒心中登時一凜,幾乎是與此同時,后背就撞上了空氣里的一片電網。
所剩不多的意識力洶涌噴出,剛在她全身形成了一層防護力場,就以瘋狂的速度不斷被消耗、變薄;然而她到底還是被高壓電流給打到了一瞬間,登時徹底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重重跌倒在了地上。
等林三酒摔在地上時,電流斷了,防護力場也消失了。僅僅是那么一眨眼的工夫,這片電網就耗光了她的意識力。
鄭艾艾沒有趁這時痛下殺手。她站在不遠處,低聲說:“抱歉,我的能力是可以在任何一個方向的空氣中制造電網…你要小心了。”
半晌,林三酒才喘息著坐起了身。她抹了一把嘴,笑著說道:“沒關系,謝謝提醒。”
“不…不客氣。”鄭艾艾顯然也是頭一次這么禮貌地戰斗,表情很茫然。
林三酒站起來,想叫出龍卷風鞭子,又住了手。它引起的動靜太大,無疑會將附近所有進化者都吸引到附近來;原本剩余戰力就不如人家,她還得自己先棄掉一部分手段不用。
她想了想,邁步朝鄭艾艾走去。被金屬拳甲包住的手,隨著步伐一晃一晃,偶爾被夕陽光映得灼眼。
“這個世界是怎么維系住了平衡,才沒有迎來末日的?”林三酒一邊像是拉家常似的,一邊驀然躍入空中、朝對方揮出去了一拳——即使她的戰力已經到了強弩之末,她的技巧水準都仍舊是一流的;這一拳角度刁鉆,鄭艾艾迎面去接都十分狼狽,忙退后兩步抬槍格擋,嘴里不忘回答道:“你不知道嗎?”
“知道就不問了啊。”林三酒反手抓住長槍,趁著下落之勢一使勁,就把槍身給硬生生折斷了。
鄭艾艾懊惱地吐了口氣,揚手丟掉半截斷槍,說道:“在我們國家,這是第一個星期就得告訴進化者的常識…這個世界是被‘邏輯閉環’的力量給維系的。”
林三酒在有所行動之前,先四下檢查了一遍身周的空氣——沒有電網。
“什么是‘邏輯閉環’?”她再次朝鄭艾艾撲過去,眼睛緊緊盯住了對方的每一個動作。
“這個世界對進化者和末日的研究已經有許多年了…”鄭艾艾急忙再次拉開距離,似乎不擅近戰的樣子。她眼看林三酒追得急,退出去后忙揚手一揮,一片電流從半空中一亮即沒,及時將二人隔開了。
“研究結果是,這個世界之所以沒有迎來末日,卻有進化者不斷被送過來,是因為可能導致這個世界終結的因素,正是我們進化者啊。”
林三酒猛地剎住了步子。
“這是一個怪圈,”鄭艾艾站穩腳,說道:“因為它是末日世界體系一部分,才有進化者來;因為有進化者來,才是末日世界體系一部分。”
也許是看林三酒仍緊皺著眉頭,她補充道:“進化者本身帶了要終結這個世界的任務…如果進化者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沒有摧毀世界,那么末日之時也自然會一再延后。末日不來,此地進化者就會開始退化;退化的人越多,末日就越不會來。宇宙規則如此繁復,恰好在這個世界身上形成了一個邏輯閉環。畢竟這個世界是一直只進不出的…他們擔心,你們一旦有了逃脫的力量和途徑,就會影響到這個閉環。”
林三酒有點懂了。
電網維持的時間不長,很快就從空氣中消失了。她又往前走了兩步,這次與鄭艾艾離了三四米的時候,見對方沒動,她停下了。
“…所以,這個世界的人才會想辦法控制住每一個個體進化者?因為只要控制住了進化者,就能控制住世界末日的到來與否。”
這么說來,這份平衡確實算是脆弱的:很顯然目前為止傳送來的進化者之中,沒有女媧那樣短期內就可以把全世界都毀滅掉的手段和力量——當然,千千萬萬無盡世界里,也只有一個女媧。否則即使是人偶師來了,也不可能一口氣把六十億人口都做成人偶。
“也不算是控制,”鄭艾艾顯然對這說法有點不舒服,“幫助維持這個世界的和平,也是我自己的選擇。”
“那是你幸運,落在了別的地方。”林三酒沖她笑了一笑,“落在這里的進化者沒有選擇。”
鄭艾艾沉默了下來。
“為了我的國家,我必須…”她沒說完,改口道:“我不指望你能理解我。”
林三酒也沒有別的話可說了。這個世界六分之四的人與進化者,都處于鐵幕之下;另外六分之二的世界,都紛紛轉過了頭不看。假如她的逃離真會打破所謂平衡,那么她知道自己的愧疚感恐怕會非常非常地輕。
“這樣一來,我就更加必須走了。”她輕輕一笑,“你知道嗎,我有個能力,雖然是我手放出來的,但假如我把兩手放在自己臉上,我的頭也照樣會被轟成爛西瓜。我在想…”
說到這兒時,她突然再度朝鄭艾艾發起了沖擊——林三酒凌空躍起,在集裝箱上重重一蹬,從半空中朝那女孩撲了下去;鄭艾艾已經習慣了她的沖擊方式,不慌不忙地往遠處躍去,一拉開距離,就再次以電網隔在了自己與林三酒的身影中間。
電網外,林三酒的身影一花,忽然消失在了空氣里。
鄭艾艾一怔,忙眨了眨眼。不等她回頭找,站在她身旁另一個方向上的林三酒,就已經伸手在她后背上一推,將她送進了自己的電網里——那片電網明明是朝林三酒迎上去的,卻不知怎么完全落錯了地方。
“我想,你的電網對你自己也是有效的吧。”
鄭艾艾發出了半聲驚叫,電流噼啪一閃,她就登時沒了聲息,直直地摔向了地上。
林三酒收起了能扭曲光影的Howtorender,朝她走過去,蹲下來,一只戴著拳套的手輕輕壓在了鄭艾艾的喉嚨上。
“每一次電網出現的距離,與你之間都不超過五米。但在我突然欺近的時候,你卻不敢用它,總是先拉開距離、再放電網…說明你害怕自己也會被電流波及?”
這姑娘仍在顫抖,正掙扎著想要說話。
“別動,”林三酒柔聲勸道,“我不討厭你,我不想傷害你。我只是需要你昏過去——”
“啪嗒”一聲,一個什么東西落下來的動靜,打斷了她的話。
她低頭一看,發現鄭艾艾倒下去后,從褲袋里滑出來了一個長方形盒子。雖然包裝、印刷都不一樣,連說明都是以外國文字寫的,但是她掃了一眼,依然認出來了,這是一支腎上腺素筆。
這應該是鄭艾艾所在國家生產的腎上腺素筆——也就是說,沒有摻雜讓人加速退化的成分?
鄭艾艾咳了兩聲,恢復了兩分氣力,煞白的臉上浮起了古怪的神色:“你、你要打嗎?”
林三酒單開盒子,倒出了那一支腎上腺素筆,仔細看了看它,又看了看鄭艾艾。
“我打了它之后,”她輕輕問道,“你會告訴我實話嗎?”
鄭艾艾沒出聲,嘴唇不住顫抖。當林三酒一把將腎上腺素筆扎進了自己的大腿外側,她猛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當林三酒抽搐著倒在地上的時候,鄭艾艾重得了自由,手忙腳亂地爬開了;她一轉頭瞧見林三酒的樣子,幾乎快要哭出來,聲音嘶啞:“對不起,那不是…那不是我帶來的,那是他們發給我的,隊長叫我不要用…”
進化能力如同退潮一樣從林三酒身上撤離了,速度之急、之快,好像被吸入了宇宙黑洞一樣,轉眼就再無痕跡。等這一支被摻了料的腎上腺素效果退去之后,林三酒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五感模糊了很多,身體贏弱而沒有力量,卡片庫的東西都隨著能力消失而被封死在了黑暗的深處,再也取不出來了——幾乎,幾乎就像是她從來沒有進化過一樣。
幾乎。
她與從來沒有進化過,還是有一點點區別的。
…鄭艾艾不知道的是,自己盼望這一刻,已經盼了兩三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