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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8 讓她醒悟過來之后

  一人一貓站在夜色中,忽然都靜了下來。公路邊昏黃的燈光,將他們漆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投在遠方路面上,幾乎看不出原本形狀了。

  波西米亞將被風吹亂的頭發挽向耳后,不由自主地掃了一眼遠處的林三酒。

  后者此時剛剛在人偶師一動不動的身影旁坐了下來,先在自己的野戰褲上蹭了蹭,隨即將手輕輕搭在他的額頭上,放了幾秒。接著她又抬起另一只手,在自己額頭上摸了摸。死人當然是不會發燒的,所以林三酒滿意地放下了手,抬頭朝一人一貓所在之處望來。

  波西米亞趕緊轉過眼睛——她現在不知怎么,不敢和林三酒對上目光。

  “在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之前…”她一邊裝作翻找東西的樣子,一邊低聲對貓醫生說:“她才剛剛得知,有一個朋友死了。具體的情況我不清楚,只知道那似乎是她進入末日世界后交的第一個朋友,死法叫人很難接受…”

  “…受了很大打擊嗎?”

  波西米亞皺起眉頭,想了一會兒。

  “她…那時很激動,很悲憤,拼命想要殺了那個造成她朋友死亡的人,為他報仇。后來那人死了,”她也不知道麓鹽最終被別的人格殺死了,林三酒算不算成功報了仇:“我們接下來就被大洪水傳送到了這個世界…噢,我一會兒就給您解釋大洪水的事。來了這兒以后,她卻顯得很正常了,連一次也沒有提起過盧澤——就是她那個死去了的朋友。”

  貓醫生沉默了一會兒。“還有別的刺激嗎?”

  “有。大巫女好像也是她的朋友…”波西米亞越想,心下就越涼:“大巫女被困住了,我們一日不安頓,就一日沒法去幫她。原本林三酒打算來了新世界就馬上去找她的,但是沒想到事情一件接著一件,到現在也沒機會去。”

  “她憂心嗎?”

  波西米亞想了想,搖搖頭。隨即她又像解釋似的,低聲說道:“我覺得她應該是擔心的,但從來沒有表現出來——或許也是因為這幾日里,我們都無暇他顧的原因。”

  更多的細節也浮上來了。她還記得,林三酒有一陣子對她手上某種聯絡器的態度很奇怪,一會兒拿出來一會兒放回去,看著它時坐立不安,一臉無措——好像既害怕接到誰的通訊,又更怕接不到。但她終究什么也沒說,再度出發的時候,堅定得好像了無牽掛一般。

  莫非那也是一個身陷危機的朋友?那么一來,可就是四個人了…

  貓醫生低低地嘆了口氣。

  “當積攢的東西太多時,越是緊緊按壓著蓋子,越是會炸裂開。”它輕聲說,“她如果什么都愿意說出來,反倒好了…我擔心,她之所以會出現失常,就是因為受到了一連串的打擊,積累爆發的。”

  “您能確定…人偶師真死了嗎?”

  “不可能有錯的。”貓醫生搖搖頭,“一般醫生或許還需要檢查瞳孔,脈搏和皮膚,但我天生對生死有一種獨特鑒別能力,遠遠掃一眼就知道某個人是不是快死了,或者是不是已經死了。”

  “真不愧是醫生您。那我們現在怎么辦呢?”

  波西米亞不知不覺也苦惱起來——她已經完全忘了,如果林三酒精神失常這件事放在幾年前,對她來說都只應該是好消息而不是壞消息;畢竟面對一個失去抵抗能力的人,她想要用什么手段追回自己的損失都可以。

  “先看看情況吧。”

  抱著走一步看一步的打算,他們又回到了林三酒身邊。后者盤著腿坐在公路邊上,一頭凌亂短發被隨隨便便地扎在了腦后;在月光和路燈交織的昏暗里,她蜜糖色的肌膚還隱隱泛著汗光,看來扛著一個人走了這么遠,就算是她也會覺得吃力。

  見二人回來了,她一甩手,手心里就多了一張卡片。“不知道你用不用得上,我卡片庫里還有一些消毒劑。”

  “…放我包里吧。”

  貓醫生磨磨蹭蹭地掏出了專門為它打造的小聽診器,光是往身上披白大褂就花了近十分鐘,一邊拖時間,一邊高高豎起了耳朵;波西米亞在這十分鐘里,一眼也沒敢往人偶師身上看,只是旁敲側擊地問話。

  “…他一直都是這么半死不活的嘛,”林三酒擺擺手,一副早就習慣了的樣子:“不過我發現,這個人只要留了一點點生存意志,那他的生命力還是非常頑強的。你看我這么把他搬來搬去的,也沒撕破傷口啊,流血而亡啊什么的。要我看,他現在的狀態已經穩定了。”

  “…啊?”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確實是很穩定了。

  “唔,就是沒再繼續惡化。不過,”她忽然轉向胡苗苗,帶著點猶疑地問道:“他這個情況其實需要手術吧?但沒有條件貿然手術,我擔心會出意外…拜托你先繼續把他的狀況維持住,你需要什么,我再去想辦法。”

  即使不是醫生,扛著尸體一路走來也該發現不對了;但她顯然完完全全沒有意識到,此刻躺在路邊的那個人已經死了。

  貓基本上不咳嗽——但胡苗苗還是努力地咳了兩聲。

  波西米亞張著嘴,一時也徹底沒了話說。她和小貓對視了一眼,彼此都是一臉的欲言又止,生怕不小心說了什么反而刺激著她。苦于不能當著林三酒的面商量,又沒了借口再次走遠,結果他們都陷入了異樣的安靜里。

  林三酒目光轉了轉,開始疑惑了:“貓醫生?”

  “啊,啊。”胡苗苗現在再裝聽不懂人話也晚了,用后腿撓了半天頭,支支吾吾地說:“我,我想想,未必…未必。”

  波西米亞低頭盯了一會兒公路路面,倒是忽然來了主意——她悄悄伸出腳尖,使勁一碾地上那條白線,它果然又搖頭擺尾地呼起痛來,震得幾人腦海中嗡嗡作響。趁著林三酒揉太陽穴的工夫,她用意識力一卷,就將那條白線給硬生生拽脫了地面,使其重新化作一團色彩骯臟的混沌;當它浮在半空里時,就好像有人把景物給涂花了一塊似的。

  “你沒事叫什么?”她裝作生氣的樣子,順勢卷著它轉了一個身,背對著林三酒,朝它訓斥道:“閉嘴!”

  混沌果然閉嘴了——這倒不是因為命令,而是波西米亞正用意識力包裹住了自己的聲音,悄悄送進了那一團混沌之中。

  “既然你的聲音可以在人腦里直接響起來…那你可以只把聲音傳達給特定的人,讓別人聽不見嗎?”

  模糊混沌的色彩上下彎曲了一下,隨即波西米亞就聽見了它的回答:“可以,就是費勁一點。”

  她用眼尾余光一掃,發現貓醫生和林三酒都沒聽見這句話。

  “那太好了,”她半威脅半利誘地說,“我有一個計劃…你要是好好幫忙,我就放你走。”

  …波西米亞的計劃很簡單。

  他們眼下最大的問題,就是不敢直接告訴林三酒人偶師已經死了,生怕加倍刺激著她的精神狀態。如果能夠上演一出“醫生緊急搶救,最終無力回天”的場景,或許這個過程能夠幫助她一點點接受現實。更何況,這次她無須再一個人面對“人偶師已死”這個消息了,畢竟她身邊此刻還有波西米亞和貓醫生。

  這么干固然有風險,只是他們似乎別無選擇。

  胡苗苗不是精神科的醫生,對于林三酒的精神狀態,它和波西米亞一般地無措;聽了那團混沌的復述之后,想了一會兒,它就暗暗地朝波西米亞一點頭——顯然,它也是打算把死馬當成活馬醫了。

  在林三酒殷切的目光中,小貓站在尸體肚腹旁邊,裝模作樣地檢查了一會兒。

  “他很危險,必須馬上動手術,”它一邊說,一邊把自己的爪子尖伸出來,甚至還一個個地仔細消了毒,“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手術未必成功。”

  林三酒聞言緊張起來,站起來退開兩步,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她低著頭,目光牢牢地盯著馬路,似乎不敢看手術過程。

  波西米亞也把頭偏向一邊,不愿意看開腸破肚的場景;那團被她意識力束縛著的混沌,一上一下地漂浮在半空里,像是感覺到了氣氛沉重,也難得地安靜了下來。

  過去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人偶師,如今無聲無息地死在了一條不知名的路上,仿佛一條疲憊地走到了盡頭的野狗…即使波西米亞和人偶師非親非故,她依然從心底里泛起了一陣莫名的悲涼。

  手術剪刀“沙沙”剪開皮膚時,那種叫人肉酸的響聲好像能一路撓進骨子里;在月光黯淡、荒僻寂寥的夜晚公路上,她不由打了幾個抖。

  “對不起,”

  不知過了多久,貓醫生終于開口了,每一個字都透著萬分的小心:“是我醫術不精…你,你節哀。”

  哪怕是商量好了要這么說的,波西米亞的心中還是微微一顫。她抬眼一看,發現林三酒的身影像是突然被凍住了似的——筆挺得僵硬死板,倒像是能夠一折就碎。

  有好半天,她一個字也沒說,甚至連呼吸聲都突然屏住了。

  “是、是嗎,”再開口時,就像是很久沒開口說過話了似的,林三酒喉嚨干干啞啞,不得不清了清嗓子,才能繼續往下說:“…我不會怪你,他本來…本來就處于瀕危狀態里。我能看看他嗎?”

  說話時,她已經一步步走近了路邊的人影。

  “…可以,我已經縫好了。”貓醫生低著頭,退開兩步,繞過尸體,與剛剛走來的波西米亞一起站在了林三酒對面。后者“咕咚”一聲跪坐下來,盯著尸體發愣。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唯有那團混沌仍然在波西米亞的意識力束縛中,微微浮動著。

  現在應該給她留一點緩沖的時間吧…?

  波西米亞看著那個低垂的頭頂,暗暗想道。

  過了一會兒,林三酒動了。在一人一貓的目光中,她慢慢抬起雙手,伸向那片包裹著黑色皮革的胸膛的時候,連指尖都在微微顫抖;仿佛二人之間有一層令人恐懼的隔閡似的,好幾秒鐘過去了,她也沒能真正碰著人偶師的胸口。

  人偶師的黑色皮革套裝,她記得是一件比一件奇怪的…

  望著路邊一躺一坐的兩個人,波西米亞腦海里浮起了一個不相干的念頭。下意識地,她轉頭看了看人偶師的面龐。他的臉被散亂黑發遮掩去了大半,只有發絲間毫無血色的蒼白皮膚,還能叫人勉強看出——

  在這時,林三酒雙手死死地按上了人偶師的胸口。下一秒,黑色皮革和它所包裹著的尸體,在猝不及防之間全炸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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