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一向以園丁自居、卻突然爆了粗口的意老師一比,林三酒的驚訝程度更是遠遠在她之上,一時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只不過她現在是個大腦的模樣,誰也不能從灰白質的溝回里看出什么情緒來。
“我我…我就是想著,如果能把自己的尸體卡片化就好了…結果我拿頭一撞,它就真的被卡片化了…”過了好半晌,她才吃吃地解釋道。
緩和了兩分鐘情緒,意老師也發現了其中的關竅。
往常當林三酒卡片化一件東西的時候,是直接將它收進身體里的,然后在大腦里會出現一個“目錄”——也就是可供查看的卡片庫。然而現在連身體都沒有了,那么被卡片化的東西收到哪兒去了?
尸體呢?
一個大腦和一個大腦內部的聲音都因為這變故慌了神——在意老師的建議下,林三酒降落在極靠近地面的距離上,一個閃念,她自己的尸體便“砰”一聲,不知從哪兒摔了出來。
林三酒甚至都沒發現她把自己太陽穴上的皮膚磕破了一小塊,只顧著吃驚了——二人商量了幾句,仍然百思不得其解。
見這么說下去也弄不明白,警告了一聲“別亂來”以后,意老師再次沒了聲息——聽她走之前的意思,似乎是要把意識力形成的這個“大腦”徹底檢查一遍再回來。
林三酒心里有些惴惴的,但能夠收起尸體總是一件好事——她又飄飄忽忽地沉了下去,“摸”到身體的邊以后,迅速把它卡片化了。
…不管怎么說,自己的身體還是攥在自己的手里才能叫人安心。
沒有了一直對話的意老師,林三酒晃晃悠悠地在車廂里飛了一圈。
車廂里的日光燈之所以總是閃,是因為有一個壁虎一樣的男人攀附在車頂上爬行;當他的身體經過日光燈管的時候,燈就會滅一下,離開了,燈光便又立刻亮了起來。林三酒不由想到如果家里的燈泡壞了,是不是因為有個男人一直趴在上面的緣故——只是不知道“燈泡男”又是哪里的怪談。
至于晴天娃娃,看起來應該是不能要了。因為垂在晴天娃娃上的女人,已經將頭從娃娃的下擺里鉆了進去,現在娃娃的頭部呈現出了一張逼真而猙獰的女人面孔:原本笑容可愛的臉上,此刻只有兩只碩大而漆黑的眼珠最顯眼,隨著大腦的飄過而緩緩移動,讓林三酒幾乎有些害怕她會突然伸出手來抓它。
其余的乘客,倒是一直沉默無言地坐在座位上,連望也不朝飛行的大腦望一眼。
林三酒“走”了一圈,發現原來駕駛室里也是有“人”的;有時車廂里的個別乘客還會極少見地動一動;只是以眼下的狀態來看,這些如月車站的墮落種似乎對現在的她沒有任何興趣。
她心里裝著事,又飄飄忽忽地回到了死去的那一節車廂里。
試著叫了幾次,意老師仍然沒有回音;林三酒茫然地浮在半空中,思緒不知不覺間飄到了以后該怎么辦這個問題上——當座位上的老太突然動起來的時候,她甚至一時都沒注意到。
“原來是這樣…?”她的目光被吸引了過去,看了幾秒以后,頓時忍不住低低嘆一句。
老太太手腳僵硬,仿佛協調好四肢的動作對她來說非常艱難——她木木地站起身,腰部猛地一下向前打彎了九十度,幾乎讓人以為她快要攔腰斷掉的時候,她伸手抓起了被林三酒仍在地上的報紙團,隨后塞進了椅子的縫隙里。
那正是寫著叫人不要下車的紙條——
林三酒仔細一想,頓時明白了。
看來是有前人寫下了紙條以后,一直守在車廂里,終于發現了車里的不對,但第二個完全相反的警告還來不及寫完就遭了害——而第一張紙條卻被車廂里的靈體們撕了下來,特地放在了一個一旦被看見,就絕不會置之不理的位置。
簡單來說,原本的警告如今成了一個陷阱。
但是這個鬼老太為什么突然想起來要把紙條恢復原樣呢?難道說——
“太好了!”
一聲興奮的高呼震斷了她的思緒,正是好半天都沒了消息的意老師。
“我把你現在這模樣里里外外都給檢查了一遍,可算是知道怎么回事了…”她聽起來簡直比林三酒死前還高興,“你真是命不該絕,而且這件事對你而言居然還有好處呢!”
“怎么回事?”
“嗯,之所以你現在是一個大腦的模樣,是因為你把意識力幾乎用光了,它只夠包裹住這么大的地方。在你死后,盡管沒有了基礎,但是它仍然在緩慢地恢復著…噢,你自己看不見,新恢復的意識力在你腦部后方形成了一個小口袋形狀的東西,把卡片也包住了。也就是說,其實卡片并沒有消失,只是被你的意識力給藏了起來而已。”
“但是其他卡片都是收進身體里的吧?像我的刀、特殊物品…現在我連身體都沒了,有什么好高興的?”
意老師聲音一涼,帶著幾分嚴肅地說:“我早就想指出來了…身為一個進化者,你不覺得你太過依賴身外物和身體本能了嗎?防御力場如果換一個人來開,也許能堅持一個星期;而你一旦沒有了特殊物品,就寸步難行…甚至連你本身的進化能力都很少下功夫了。”
林三酒想了想,不免有點慚愧。她一直以來的戰斗方式,說白了跟當初一刀扎進任楠后腦里始終沒有任何區別,只是武器或者厲害了些、身手或許敏捷了些。
“而現在你變成了一個純意識體,說不定是一個契機。”意老師十分樂觀的樣子,“從今起我會帶著你專心修煉意識力,不管是量、強度、還是純熟度,都要修煉。當你的能力達到可以用意識力塑造出來一個一模一樣的身體時…不,那你也不算活過來了,我的意思是,到時我們可以試著用這具純意識體的身體去鏈接你本來的…”
“意識力還能當作萬能膠來用啊?”林三酒啼笑皆非,但不可否認的是一有了希望,心里果然一下子就亮堂多了。
“反正現在墮落種對你沒有興趣、進化者又看不見你,你有14個月的時間來努力——”
意老師一句話沒說完,便立馬被證實了它的錯誤性。
因為這個時候行駛聲低了下去,列車不知何時緩緩地停進了一個月臺,車廂門唰的一聲打開了。
“這個車廂果然也有好多啊…誒?這兒怎么還有個大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