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成長者聯盟”五個字一落入林三酒的耳朵里時,第一個有所動作的是她的骨翼。由無數根白森森的猙獰尖刺所組成的骨翼,如同層層開放的白骨之花,眨眼間便完全展開了;兇獸一般的力道刺破了空氣,激蕩起了星星點點的煙塵。
與此同時,她已經退后了一步,俯下了身體,做好了蓄勢待發的準備。
以“時空之旅”的大門為界線,門外是一片明亮的午后陽光,在暖融融的光芒下,連空氣中的灰塵都纖毫畢現;而林三酒所處的門內,卻是一片涼涼的昏暗——
從這一片陰暗里,她琥珀色的雙眸亮起了一點點微光。
…此時站在門外的五個人里,有一個棕發的女人看起來十分眼熟,正是跟她一塊兒在木魚百科論壇里被圣誕老人抓住了的成長型。
看到她,自然也就知道為什么這個叫做阿科爾的人,能夠一眼認出自己了。
“怎么現在才來抓我?”林三酒冷笑了一聲。她之前已經連續戰斗過好幾場了,此時一張臉上又是灰又是血,這一笑之下,顯得一口牙異樣地白。“…我都快等得不耐煩了,想來人偶師也是一樣吧?”
阿科爾是一個高高瘦瘦、顴骨清晰的青年,整個身子都裹在一條長長的褐色披風里,只能瞧見下方露出的一雙靴子尖。面對仿佛即將要擇人而噬一樣的林三酒,他微微退了一步,這才揚起了一個有點兒為難的笑容,輕聲道:“林小姐,你聽我說,你好像對我們有所誤會。”
死死盯著他的一雙淺淡瞳孔,沒有絲毫變化;林三酒挑起嘴角,指了指棕發女人,語氣平靜:“你們從那個女人那兒聽說了我的所在之處,就特地換路趕來找我…如果不是為了抓我,我倒是想聽聽這中間有什么誤會。”
從披風中伸出一只蒼白的手,攏了攏自己一頭卷曲亮澤的短發,阿科爾這才慢慢地說道:“…這件事,說來可話長了。”
他示意了一下身后的棕發女人,笑道:“從蕾娃小姐這兒,我已經聽說了,你們都是中了圣誕老人的控制,這才不得不進副本的。然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圣誕老人認為我們成長者聯盟和人偶師勾結起來了…所以只要一聽說你的存在,一定會把你送到人偶師手上的,是這樣吧?”
林三酒微微瞇了瞇眼,沒有吭聲。
嘆了口氣,阿科爾將手收回了披風里,如同游魚投入了水面,披風晃了一晃,瞬地又重歸了平靜:“…事實上,我們跟你的情況倒是很相似;你是被圣誕老人逼進來的,成長者聯盟的大部分成員,也是被人偶師逼進來的。”
“人偶師?他怎么能夠逼你們這么多人同時進入副本?”
聽見這個問題,年紀輕輕、看起來不超過三十歲的阿科爾,臉上在這一瞬間泛起的愁容,倒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個已經被生活壓得疲累透了的中年人似的。
“其實我們成長者聯盟,原本在十二界里就算勢單力薄。”他苦笑了一下,繼續說道:“關于這個副本的事,本來我們是一點兒都不知情的…畢竟是個小組織嘛。但是人偶師這個家伙不知從哪得來了關于這個副本的消息,得知了有一個什么終極大獎之后,他就打算進來一探究竟…想必到現在你也發現了,只有成長型能夠在星空游樂園里存活下來吧?”
林三酒點了點頭。
“對,一個專門為成長型打造的副本,可以說是破天荒頭一回…這樣的副本所給出的終極大獎,難道不令人動心?可人偶師雖然自己是成長型,但畢竟星空游樂園太大了,又有別的勢力對這個地方很感興趣,光憑他一個人,想頭一個走到終點的幾率實在是太小了。也正是因為這樣,他就把主意打到了全是成長型的組織——也就是我們身上。”
在阿科爾說到這兒的時候,除了那個叫蕾娃的棕發女人之外,另外三個大概也隸屬于成長者聯盟的男女,都不由露出了低沉的神色來。
“我們在紅鸚鵡螺的人本來就少,在人偶師的一連串動作下,許多人借著轉換世界的機會都趁機跑了,離開了十二界…加上有不知情而轉換來紅鸚鵡螺的,成長者聯盟剩下的人,頂多也就十多二十個罷了。”
“…那他是怎么逼你們進來的?”
話說到這兒,其實林三酒已經有幾分信了;她直起身子,慢慢地將骨翼收攏了一半。
再度苦笑了一聲,阿科爾一抬下巴,一個一頭黑亮短發的少女朝前走了一步,將自己襯衫下擺上的衣扣解開了幾顆,隨即一把撩了起來,露出了一片——
原本,應該露出一片潤澤的皮膚才對的。
然而此時代替皮膚,覆蓋在她小腹上的,是一片毫無生機、泛著塑料光澤的涼涼硬硬的東西——這種質地,頓時讓林三酒想起了她在極溫地獄里所見過的塑料模特。
“很顯然,”黑短發的眼睛,順著林三酒的目光也落在了自己的肚皮上,自嘲地“嗤”了一聲說道:“人偶師不但能把人偶變成人,反過來也一樣可以呢。”
大概是不愿意被陌生人盯太久,女孩迅速放下衣服,甩了甩頭發,神色又恢復了原狀。
“這是一個開始,”阿科爾的聲音聽起來很苦澀,“如果我們不盡快趕至終點,替他拿到那個什么終極大禮包的話,這種塑料化會慢慢蔓延到全身…最后,就成了一個沒有生命的玩具了。”
“這…這是怎么辦到的?”林三酒驚得臉色都有點白了,立刻問道:“你們成長者聯盟不是有一對姓樓的兄妹嗎?他們在哪?也被變成了這樣嗎?”
“姓樓…?”阿科爾皺眉想了想,隨即恍然大悟地抬起臉:“你是說樓野和樓琴那兩個孩子吧?”
林三酒的心,在這一刻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對方接下來的話,卻仍然幾乎可以說是沒有幫助。
“之前我還有點兒想不明白,不知道為什么人偶師偏偏對他們兩個孩子那么在意…現在看來,大概是因為你的關系了。他們兩個才一傳送回來,就嚷嚷著要在西格拉廣場的接頭點里等一個人…這不是什么大事,再加上那段時間人偶師也早就開始了對我們的騷擾,我也就讓他們去了。但是沒想到,他們卻就此失蹤了——聽我手下的人說,那兩個孩子是被人偶師親自抓走了。”
重重地呼了一口氣,林三酒的表情沉了下來。
不管怎么打聽,樓氏兄妹的消息總是到這兒就斷了——看來眼下別無他法,唯有對上人偶師,才能找到兩個孩子了。
但真正叫她感到害怕的是,樓氏兄妹消失已經有一段時間了…萬一,萬一人偶師將他們都變成了人偶的話…
當林三酒沉在思緒之中時,阿科爾仔細地打量了她一眼。
等了一會兒,他有意重重地清了清嗓子,見林三酒果然順勢抬起了眼睛,阿科爾立即朝她微微笑了一下:“林小姐,那兩個孩子對人偶師沒有威脅,一時半會大概還不會有生命危險。倒是你自己眼下所處的情況,有一點復雜…”
“噢?”林三酒揚了揚眉毛,“怎么說?”
“畢竟明天就是26號了呀。”阿科爾的語氣,顯然盡量放得很輕柔了:“蕾娃小姐已經把關于圣誕老人的事都告訴我了…難道你忘了嗎?”
林三酒頓時一凜——她是真的差點忘了!
在進園之前,圣誕老人清清楚楚地表示過,要他們幾個人在26號那一天一定要回到入園的地方見他,領取“禮物”——也即是他們自己的命;然而遇上黑澤忌以后,她一時間的心神全放在了學習戰斗這件事上,竟沒有留意幾乎已經到了日子了。
“多謝提醒,我——”
不等林三酒一句話說完,阿科爾已經垂著眼睛搖了搖頭,打斷了她。
“林小姐不必著急,我之所以提起這件事,是另有原因的。”從阿科爾的行動風格看起來,他似乎在成長者聯盟里的級別也挺高;當他說話的時候,身后除了蕾娃之外的幾個成長者,都只一聲也不出地站著。“…你和蕾娃小姐頭一次來到十二界,很多事都還不清楚。圣誕老人雖然有很久都沒露面了,但是我以前就對他的能力稍稍有一點了解——這么說吧,不論如何,明天你最好都不要出園去見他“。”
“所謂的到了26號去領命,只不過是一個障眼法而已;圣誕老人每一次實施的‘許愿’能力,只能維持幾天的功夫——而我猜他之所以讓你們一定要在26號出去,大概正是因為他的能力效果到明天就結束了;你們一出去,他正好以領禮物的名義,重新再在你們身上實施一次能力。所以,只要挺過了明天,林小姐你就自由了。”
阿科爾皮膚雖然有些蒼白,嘴唇卻是鮮紅的;他一口氣說完了一篇話,連顴骨處的幾點雀斑也微微漲了紅。
任何進化能力都是有它的局限的,即使強如圣誕老人也不例外…可以說,阿科爾的話大概是有一定的真實性的。只不過…
過了半晌,林三酒才冷冷地出聲了。
“你這是在要求我拿命去相信一個第一次見面的人。”
“我也知道…”裹在長袍里的長臉青年嘆了口氣,“林小姐如果不信我,再受一次許愿能力的控制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事;大不了再熬上一段時間而已。只不過,我之所以說你的情況復雜,是因為每一次實施許愿能力的時候,圣誕老人都可以重新提出要求…假如再次受到控制,這一次你可不知道他會要求你做什么了。”
林三酒咬緊了下唇,沒有說話,一時間心亂如麻,不知道該相信什么才好;想了一會兒,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把自己的問題扔在一邊,盯住了阿科爾。
“…你跟我說這些,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她并不傻。
假如阿科爾的話屬實,那么他在得知林三酒的消息之后,完全可以對她置之不理——畢竟人偶師是要求他們早點拿到終點的大禮包,又不知道林三酒此時也在副本里,他們根本沒有必要做這些額外的事。既然大老遠地來了,又給她提供了一個這么寶貴的消息,這可絕不止出于好心而已了。
對于林三酒的這個問題,阿科爾并沒有露出半點異色來,顯然早就料到她會有此一問。
“說目的可有點兒難聽了…實際上,我有一個一石二鳥的計劃,對咱們都有好處,并且必須需要林小姐配合才行。”
“你說。”
“從圣誕老人的口風聽起來,他似乎是想找人偶師的麻煩…那么,咱們為什么不順水推舟,幫他一把,讓他順利見到人偶師呢?”在來見林三酒之前,阿科爾顯然是早就做足了準備功課——他所了解的信息之全,叫林三酒也暗暗吃驚:“圣誕老人明天如果見不到你們,肯定要著急的;因為26號一旦結束,他就再也沒辦法操縱你們了。林小姐,他是不是給了你一個小東西?”
摸了摸口袋里的圣誕帽磁鐵,林三酒有些猶疑地點了點頭。
看來那個蕾娃,還真挺信任成長者聯盟的,竟把外頭的事都一五一十地說了…
阿科爾要過了那個小磁鐵,仔細檢查了一番。
“雖然詳細作用還看不出來,不過我猜,這應該是能夠幫助圣誕老人定位、讓他找到你的東西。”瘦瘦長長的青年將小磁鐵還給了林三酒,一邊思考,一邊慢慢說道:“看來只要有這個東西,他就有信心能進來。這樣的話,咱們不妨設一個套…找一個地方,把這個磁鐵放下,再由我們來報一個假消息,把人偶師誆到那個地方去…當圣誕老人因為著急而進來找你的時候,他們自然就能碰面了。”
青年朝林三酒再次揚起了一個笑,從長袍中探出一只手,比了一個系口袋的動作。
“不管他們之間誰勝誰負,最后都會由躲在暗處的我們來收拾殘局。林小姐,你看這個計劃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