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魚似乎拿出了他這輩子最大的速度,一頭沖進了林木之間。甚至在與林三酒纏斗時,他也沒有這樣拼命過;沉重急促的呼吸聲登時攪起了靜夜,通訊器被腳步顛歪了、從他胳膊中摔了下去,咕咚咚地滾下了山坡。
戴眼鏡的男人低頭看了一眼,一腳踩住了那臺通訊器。當他撿起機器時,身邊已經空空如也了:另外三個同伴從原地消失了,而在數十步之遙外的林地上,他們投下的影子重新籠住了跌跌撞撞的臥魚。
三個人一起出動了,他幾乎沒有逃出去的可能。
那個高大男人向臥魚探出胳膊,猶如一棵巨樹的陰影伸展出一根長長的枝條。在他即將一手按上獵物的時候,臥魚仿佛也感覺到了危險,從喉嚨里突然滑出了半聲顫巍巍的驚叫,縱身一撲,就順著坑洼不平的林地滾了出去。
那個罩在鐘形大衣里的白臉男人,用鼻子里哼了一聲,立即朝前跨出了一步。
臥魚在地上骨碌碌一陣拼命地滾,被土石磕碰擊打得滿臉灰土,總算是勉強逃開了那個高大男人的手臂;然而當他好不容易停下來時,一抬眼睛,瞧見的卻依然是浮在夜空中的一張白森森的臉。
“別跑了,”穿著紅白傘裙的女孩站在他身邊,嘖了一聲,尖下巴在夜色中一聳:“你又跑不掉。”
她這話說得一點不錯:與剛才相比,三人和臥魚之間的距離不僅沒有被拉開,反而更近了,看起來就像他一直壓根站著沒動似的。
“你、你們到底是什么人?”
臥魚扶著地面忙爬起身,一步步往后退,聲氣發顫地問道。幾人沉默地注視著他,只有那個高大男人聳了聳肩膀。
“那女人在哪?”涂滿粉末、像是漂浮著的那張臉上,灰白灰白的嘴唇微微張開,低聲問道:“不要浪費我們的時間。”
回應他的是“咕咚”一聲響——幾人一怔,發現臥魚一只膝蓋竟重重跪在了地上;那女孩剛從鼻子里嗤了半聲,緊接著只見他另一條腿突然凌空向后飛揚起來,身體朝前一跌、倒摔在地上,被一個什么無形的東西直直拽向了后方的樹林中。
“有人救他!”女孩厲聲喝了一句。隨著她沖出去的步伐,紅白傘裙驟然加速轉起來,呼呼地刮起一圈圈模糊花影。
眼看著三個人一瞬間都化成了虛影,林三酒急急地一收意識力,一把拽起了臥魚的領子:“起來!”
“誰,誰?”他松鼠一樣的臉上,肉乎乎的雙頰顫動著,正汗津津地發亮。
臥魚勉強穩住身體,忙抬起頭來;在他目光落上林三酒面龐的這短短一瞬間,他睫毛驟然一顫,隨即張大了眼睛。
林三酒緊緊盯著他的雙眼,仿佛要借著目光鉆入他的腦海里一樣。
那幾人不是沖著臥魚來的,他只要大叫一聲“那女人在這!”,或許他就能夠禍水東引、逃出一條生路了。他顯然在同一時間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果然不由自主地微微扭過了頭去——只是不等他的目光觸及那個方向上的人影,他卻又生生地轉回了目光。
他滿臉的汗珠在夜色里閃爍著;當他張開口時,撲出來的聲氣被壓得低低的。
“快跑啊,他們來了!”
林三酒吐了口氣——她想沖他微笑一下,但緊繃的肌肉卻絲毫沒有松緩下來。
“躲我后面去,”她只來得及吐出這半句話,那三個人影已經凌空躍了下來。無數樹木的枝條被他們掀起的風刮得搖搖擺擺,像風暴前的海浪一樣發出了陣陣呼嘯;碎葉與風席卷在林木之間的空地上,攪得一切都模模糊糊地,叫人看不清楚。
她猛然一擊地面,隨即腳下一蹬,拽著臥魚一起急急向后退了出去。
那三人的反應之快,在她的敵手之中可以擠得進一流行列了;幾乎在她剛剛直起身后躍的時候,他們就突然硬生生地剎住了沖勢——一瞬間,暗夜里重新多出了三個輪廓清晰、形態各異的黑影,筆直地立在夜色中,仿佛剛才的急速沖刺只是一場幻覺。
“這么快就找到了呀,”那女孩舔了舔自己粉紅色的唇膏,尖下巴在一頭卷發之下一聳一聳,“可以叫‘隧道’過來了。”
她的話音一落,高大男人頓時嘬起嘴唇、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呼哨。
這片山坡不是一個迎戰強敵的好地方,林三酒后背抵在一棵樹上,后心還因為剛才后退時那不慎一撞而隱隱有些發痛。不僅僅是因為這里樹木太多、阻礙了她活動;還因為這片樹林是exodus的偽裝屏障——她不能讓自己寶貴的屏障毀在這一場戰斗里。
她必須得將這四人引下山坡、走上荒原。
“看起來她也就那么回事,”漂浮在夜里的雪白面孔說道,“根本用不著我們四個都出馬。”
與他們明顯為了標新立異的打扮不同,這幾個人說話時,語氣、發音毫無差別。沒有字尾隱隱的口音,沒有對某個字不同的讀法,沒有說話時清楚與含糊的區別,更沒有語速上的快慢之分。
假如不是他們聲線不同的話,林三酒恐怕根本分不出是誰在說話。
那個戴眼鏡的男人從他們背后慢慢走上來,一雙反光的鏡片在夜里來回掃視了一圈,隨即他低低地說話了——語氣、發音仍舊同另幾個人一模一樣:“你們踩上了。”
“什么?”女孩一愣,裙子紅白條紋加速一轉。
“地上,”眼鏡男人抬手指了指,“沒看見嗎?這兒有個副本,你們好像已經踩上了。”
幾人一驚之下,條件反射地低頭望向腳下;同一時刻,林三酒甩手叫出了因材施教——教鞭登時一節節伸長,從半空中向幾人橫掃了過去;夜里一道銀亮的細光撕開空氣,帶著呼呼風響襲上了他們的面頰。
然而迎接教鞭的卻不是任何一人臉上的皮膚。
一團霧氣般的幽黑悄無聲息地浮在半空里,好像有人忽然在一張畫布上打穿了一個黑洞一樣,恰好攔在林三酒的教鞭前方。她吃了一驚,在手中那線銀亮碰上這一團幽黑之前,急忙一抖胳膊,將教鞭重新收了回來。
被這么一攔,另外三人都反應了過來,立即沉下臉噔噔退開了兩步。
戴眼鏡的男人張開嘴,緩緩朝空中吐了一口氣;那團破洞似的幽黑像是被這口氣吹動了,霧氣一樣散開了,轉眼就消失了影子。
“喂,你快走吧,”臥魚小聲叫道——是真的很小聲,因為他正躲在老遠一棵樹后,似乎準備見狀不對立刻就跑:“你撲上去干什么,你退過來呀!”
林三酒何嘗不想退?她還想要把這幾個人引到山坡下去呢!
但無論做什么,她都不得不先辦完一件事——
“火臂,棒棒糖,”那個戴眼鏡的男人低聲吩咐道:“副本標記就在你們兩個腳下,看見了那塊木板沒有?”
在那女孩和高大男人的面前,一塊木板正躺在地上,將他們四人與林三酒隔開了。木板上刻著一行“感謝您激活此副本”的字樣,文字凹陷的紋路,在夜里看上去只是模糊不清、時斷時續的一條條微光。
“這是簽到副本?”叫棒棒糖的女孩不禁勃然變色,“這里明明沒有——”
“這里本來是沒有副本的,她應該是用了什么記錄副本的特殊物品。”戴眼鏡的男人朝那張白臉看了一眼,“獨角,它離你有點兒遠,或許你沒有踩上。”
罩著一件鐘形大衣的男人緩緩退開兩步,看起來像是腳不沾地似的。
“大部分已為人知的副本型物品,都必須要留在原地,才能維持副本運轉。那個特殊物品應該就在這附近,你們好好找找。”那男人一邊說,一邊推了一下他那雙好像永遠在反光的鏡片:“…畢竟你們以后要每天在這個特殊物品里簽到了。”
這家伙這么快就發現了!
林三酒在心里咒罵一聲,盡量克制著自己不要往可愛多,留住繽紛時光上看——沒錯,記錄了簽到副本、并將之重現出來的可愛多,留住繽紛時光,此時正化作一片枯葉的樣子躺在林地間,離那個叫“棒棒糖”的女孩不過咫尺之遙。
她原本打算趁著幾個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塊木板吸引走時,想辦法奪回那一片枯葉;但是沒想到眼鏡男人的反應竟然這么快——正當她思索該怎么靠近枯葉時,只見“火臂”忽然向她轉過頭,緩緩抬起了一雙裹在沉重鋼鐵器械里的胳膊。
“你聽說過300路嗎?”
林三酒反應極快,立即發動了糟糕!錢包不見了;然而緊接著,從那一片環繞手臂的鋼鐵裝備中,就驀然朝她噴出了一片刺眼光芒。
“意識力防護!”隨著意老師尖叫一聲,她在同一時間就感覺到意識力正在大量地被迅速消耗;她高高舉起手臂,而面前除了一片叫人睜不開眼睛的白光之外,她幾乎什么也看不清——連敵人在哪兒都看不見,更別提那一片小小的枯葉了。
“你們注意點,別損壞這附近的林木。”戴眼鏡的男人平靜地吩咐道,“然后速戰速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