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還不知道大巫女有什么目的,但她看起來是一個非常干脆的人。
當林三酒還伏在地上、臉漲得通紅,一個字也吐不出來的時候,她已經輕巧地站起身,走進了這間套房中的臥室:“在這兒等著我。”
回應大巫女的,是一陣猛烈的咳嗽聲。
林三酒有心想要問問她去哪兒、又把季山青帶到哪里去了,但是剛剛死里逃生的她此時一張臉上全是汗水眼淚,喉嚨間灼燒一般的疼痛也讓她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在她模模糊糊的視線里,大巫女很快就消失在了臥室門口——沒過一會兒,她就又從門后探出了半個身體,朝林三酒一笑:“好了,你過來吧。”
只看她優雅中又帶了幾絲天真般的神態,真是很難叫人意識到她的歲數。
林三酒喘著氣,艱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一邊慢慢往臥室走,她一邊想明白為什么女媧說意識力星空很危險了——別的都不說,身體就這么隨便扔在末日世界里,能不危險嗎?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解決的…不過,她總算不必再考慮意識力星空的事了。
大巫女站在門口等著她,微微瞇起的眼睛里盛著不知是什么意味的流光。
“你…你要我干什么?”林三酒一手放在了門上,猶豫了一下,沒有走進去。
大巫女歪著頭,鮮艷的紅唇微微綻開了一個弧度:“…你不想找你朋友了嗎?他應該在這里,我猜。”
林三酒迷茫地皺起了眉毛。
——她自己的地方,自己還弄不清楚嗎?怎么還猜?
但是盡管一肚子疑惑,她仍然從善如流地從大巫女身邊走了進去。
然而目光剛一落在了房間里,她頓時明白了。
…當林三酒怔怔地停住了腳步時。大巫女那柔和的聲音也從她背后響了起來:“你看,我這個人其實并不喜歡殺人。所以每到一個地方,總是在不知不覺之間攢下了這么多…”
房間里的床早就不知道被搬到哪兒去了,臥室里除了一張厚厚的地毯,什么家具也不剩了。在這空蕩蕩的房間里,唯有一地雙手被捆縛著、閉著眼睛倒在地上的人,一個接一個地倚在墻邊。每一個都陷入了一夢不起的沉睡。
若不是他們的胸口還在微微起伏。看起來就像是他們已經睡死了過去一樣。
粗略一掃,昏睡在地上的人有男有女,起碼也有好幾十個;這些人擠擠挨挨、層層疊疊地躺在地上。也不知被關在這兒多久了——林三酒捂著喉嚨,一時間震驚得不知應該說什么好。
大巫女走近了,高跟鞋跟的聲音停在了林三酒的身邊。
她豎起了一根指甲圓潤鮮紅的手指,一邊指點著地上的人。一邊柔聲說道:“所有惹我不高興的、找我麻煩的、沒禮貌的…又還沒有死的,都在這里了。你看一看。哪個是你朋友?這一個?”
她手指下是一個圓臉的胖男人,林三酒搖了搖頭——在他身邊熟睡的是個年輕女人,自然也不是。
一張又一張沉睡著的臉,在大巫女的指點下。從她的眼前劃了過去;隨著林三酒搖頭的速度越來越快,她的一顆心也越來越沉。
“這個?也不是啊,那這一個?”
尖尖的紅指甲在空中劃過了大半個圈。眼看著就要把人都數完了——就在她指尖即將再次一動的時候,林三酒猛然喊了一聲:“等等!”
大巫女的手指停在了一個長發女人身上。
“不是她。”林三酒忙幾步走上去,蹲下身子,隨即從地上撈起了一個人——“這個家伙雖然不是我的朋友,但我認識他!”
武力強橫得連林三酒都要避開其鋒銳的刺圖,此時像條軟綿綿的蛇一樣垂在了她的手上。即使此時被人拎著脖子提了起來,他一張長臉上的神色仍然十分安詳,睡得死死地,還在低低地打著呼嚕。
“他怎么會在這里?”林三酒滿腹不解,喃喃地自言自語了一句,轉了半個圈,腳下卻不小心又踩著了什么軟軟的東西;她一絆之下,又忙站住了,再低頭一看,卻沒想到又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清久留的睡顏也是一樣那么奪人呼吸。只不過在他如同鉆石一樣耀眼的容貌上,此時多了她的半個臟鞋印——頂著這個鞋印,他雙眼緊閉,人事不省地沉睡著。
這是怎么回事?這兩人怎么都來了?
見余下的人里沒有季山青的影子,林三酒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撿垃圾的流浪漢一樣,一手一個地將兩人從人堆里拽了出來,扔在了地上——大巫女低下眼睛一轉,笑道:“…就是這兩個嗎?”
“啊,不,”不知怎么她頗有幾分尷尬地答道:“我要找的不是他們兩個,我的朋友是另外一個人…不過你能把這兩個人也放了嗎?”
大巫女浮起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就在林三酒心里咯噔一下,以為這事兒沒有這么簡單的時候,沒料到對方卻一點頭,答應得干脆利落:“既然你都開口了,這兩個人就給你吧。”
…我的面子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大了?
猶豫了幾秒,林三酒還是沒有刨根問底;她決定先好好利用一下這難得的特殊權利:“…謝、謝了。他們現在是怎么了?”
大巫女沒作聲,只是勾了勾手指,示意林三酒將刺圖和清久留拎了起來;隨即她嫣紅的雙唇湊近了二人,輕輕地往他們眼睛上吹了一口氣——林三酒覺得,如果這兩個男人現在清醒著的話,一定會開始面紅心跳的。
“很快就會醒過來了,”金發從大巫女的臉頰旁邊滑了下來,讓她冷硬的下巴線條稍微柔軟了一些。她擺了擺手,轉身就走出了房間。
林三酒一松手。兩個睡得像死豬似的人就順勢滑在了地上;她忙邁步跨過二人,緊緊跟上了大巫女問道:“我另外一個朋友,在不久前假扮成了一個簽證官,聽說你跟他打過交道…他有什么對不住你的地方,我代替他向你道歉;你能不能告訴我,他在哪里?”
才剛在靠背椅上坐下的大巫女,忽然轉過了半個身子來。看了林三酒一眼。她笑了笑。摘下了腳上的高跟鞋:“…親愛的,幫我把鞋子放到門口去。”
林三酒眨了眨眼,覺得自己沒法拒絕她。她老實地接過了那雙纖巧的。放在了門口另外幾雙鞋的旁邊——直到這個時候,林三酒才留意到這一間酒店套房的異樣之處。
…相比起外面的一片狼藉,這兒實在是太干凈、太井井有條了。
“你的那個朋友,是不是一個樣子漂亮、看不出男女的孩子?”
林三酒才剛直起腰。大巫女慵懶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對——他叫季山青,你見過他?”林三酒一雙眼睛都亮了。忙幾步走近大巫女,抑制不住語氣里的激動:“他在哪?”
“…嗯,真有意思。”大巫女眼波流轉,微微地抬高了下巴。“你說你是來找一個朋友的。我還以為你指的是一個人類呢。”
林三酒驟然一驚,面色發白地緊緊盯住了她,一時間什么也說不出口——大巫女竟然已經發覺了季山青的身份?
她不會已經把禮包給拆了吧?
仿佛感覺到了她的想法。大巫女慢慢笑了:“別著急,雖然他確實得罪了我。不過你朋友現在還是好好的。”
“那——”
“不過,”大巫女打斷了她,“你剛才翻出來的那兩個人,其中一個好像也是為了找他而來的…喏,你先把你手頭上的這個問題解決了,我們再說說那個孩子的事吧。”
我手頭上有什么問題?
這個疑惑才剛一升起來,林三酒還沒張口問,只聽身后忽然傳來了一聲怒喝——“林大強!”
林三酒被這聲喊驚得一跳,忙轉過了目光。
似乎是因為剛剛從沉睡中醒來,刺圖手腳有點兒發軟,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爬起了身;他一雙瑩黃色的蛇瞳緊緊盯著林三酒,一張臉上全是被欺騙后的憤怒:“你原來不是一個男的!”
林三酒這才反應過來,不由暗叫了一聲糟糕——她雖然還披著那一件黑袍,但袍子早就松松地滑了下去,把她頭臉都露了出來;從清久留那兒搜集來的胡子,經過一番折騰之后,也都掉得差不多了——現在就算是刺圖也能看出來,她其實是一個女人了。
眼看著她似乎要張口說話,刺圖一揮手,很生氣:“你們就是覺得我好騙嗎?我說過,候選人必須找男的,不能找女的!現在可好,我手上多了一個女候選人,這下怎么辦?”
…咦?
林三酒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刺圖好像還沒反應過來,她就是上一場試煉的目標…
然而很快她就發現,刺圖有沒有反應過來這件事,其實不重要——因為他模樣煩躁地想了一會兒以后,隨即一拍巴掌:“不管了!既然如此,我就干脆把你殺了,這樣多省心!”
話音一落,他又朝大巫女喊了一聲:“你是她朋友?你如果想一起上,我也不在乎!”
大巫女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懵住了的林三酒,柔聲說道:“不,你們打吧,我不插手,我就在這兒看著。”
——這都什么跟什么?
盡管對于這場突如其來的戰斗仍然是懵的,但林三酒的身體比大腦反應還快,在空中一道虛影朝她而來的同時,她已經腳下一蹬,縱身朝房間的另一邊躍了出去;才一落在落地窗前,只聽身后的風聲又如影隨形地跟了上來,她不得不就地一滾,躲進了辦公桌的后面。
“砰”地一下,辦公桌受了刺圖一擊,登時化作了一團四散的齏粉。
如果單論武力,林三酒其實是比不過刺圖的;想把對方壓制住。只能從別的地方下手——然而林三酒才試著叫了一下龍卷風鞭子,她的一顆心登時涼了。
…她差點忘了,她在來找大巫女之前,喝了一瓶可樂。
即使精神分裂的癥狀微弱得接近沒有,但她的進化能力依然還處于失效之中!
“媽的!”暗罵了一聲,林三酒又一次堪堪躲過了刺圖的重擊——沒有了能力,也就等同于用不了特殊物品了;眼下唯一一個仍在身上的皮格馬利翁項圈。也需要有人描述能力來發動才行。可大巫女一看就指望不上——
對了!不是還有清久留嗎?
想到這兒,林三酒登時精神一振。清久留此時仍然趴在刺圖身后的地面上昏睡不醒,想要叫他幫忙。必須得從刺圖身邊繞過去才行…
一咬牙,她身子朝前一躍,借著踏上墻壁的助力,一擰身就朝空中撲了出去——
“哎呀。”大巫女仍然倚坐在靠背椅里,遺憾地瞇了一下眼睛:“糟了。”
伴隨著她的聲音。林三酒的身影被刺圖一拳擊中了肚腹,整個人“哐啷”一聲撞破了落地窗;炸開的玻璃登時在空中四下濺射,與無數碎木料和碎玻璃一起,林三酒也遠遠地從窗戶中飛了出去。很快就成了一聲長長下墜的“啊啊啊”。
刺圖根本不信從二十樓掉下去就能殺死她,腳下一躍,也緊跟著跳了出去。
大巫女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小心地避開了地上的玻璃碎片,走到了窗前。伸頭朝下望去。
在她腳下的這一排天臺,都被兩個人一前一后給砸穿了一個大洞;重重地壓塌了幾輛汽車以后,那兩個小小人影就在廣場酒店前方的花園里纏斗了起來——只不過,那個纖細一些的身影看上去有點兒狼狽,很明顯正處于下風。
…刺圖還沒有用上他的能力呢。
大巫女從手包里掏出了一根煙,點燃了,吸了一口。
“別怪我不幫忙,”她的聲音低低的,如同在說情話。然而大巫女卻知道,樓下正打成了一團的兩個人,能夠將她的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我幫你從意識力星空里退了出來,又配合你找到了你的朋友,現在也該讓我看到我的投資是有價值的。”
說完話她等了等,從下方花園里果然傳來了一聲氣息不穩的叫喊:“你要什么價值?”
大巫女一笑,倚在了窗邊:“…你覺得我多大歲數了?”
“我怎么會知道——啊,”代表著林三酒的那個小小人影,慌慌張張地從刺圖的襲擊下躍了出去:“三十九?四十二?總之不到五十吧!”
“女人在打架的時候也喜歡聊天嗎?!”刺圖怒吼了一聲。
大巫女輕輕呼了一口氣,笑道:“你還真會恭維我。事實上,我今年已經六十七歲了。”
“好好,你駐顏有方——可是這跟我有什么關系!”林三酒一邊應付刺圖,一邊氣喘吁吁地喊道。
“那你覺得女媧多大歲數了?”
林三酒一把扯下了一扇車門,將它像飛鏢一樣地朝刺圖甩了出去;躍上了酒店大門上的平臺,她忍不住焦躁地喊了一聲:“誰在乎啊!三十吧!誒,不對——”
“你也想到了?那個神經病在伊甸園里養了另一群神經病,養了足足幾十年,可是她看起來還像三十歲一樣。”大巫女抬起目光,微微地吐了一口白煙:“…雖然她是瘋子,但確實有一些了不起的地方。我跟她斗了十幾年,也始終沒能弄明白她的秘密…”
林三酒吐了一口氣,一拳就砸向了刺圖的臉;然而后者的速度實在太快,她拳風未至,刺圖已經繞過了她,狠狠地一腳踹向了她的腰眼。
“…直到我發現了你,發現了女媧在你身上動的手腳,我才終于又有了希望。”大巫女往窗外彈了彈煙灰,笑著說道:“你本來不是這個身高吧?”
林三酒一怔,這一分神,緊接著被刺圖一腳踢中了;劇痛登時叫她眼前一黑,天旋地轉中,她趕緊爬了起來,迅速地躍向了另一邊。
“她應該在你身上留下了一個東西,在修改了你的一部分基因之后,又用她自己的一絲意識力將這個東西壓制住了,所以你的身體維持住了這個身高,就再也沒有了別的改變。”大巫女淡淡地說道,“…現在,她的意識力已經離開了,這個東西還在你身上嗎?”
她說的是那一段外來細胞嗎?
林三酒緊咬牙關,全副心神都用于應對刺圖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嗯,你不知道也沒關系,”大巫女一笑,抬起了手腕——一只黑色的精巧手表,在陽光下泛起了金芒。她看著手表輕聲道:“因為如果那個東西還在的話,沒了女媧的壓制,它也應該快要現身了…大概就是現在。”
她的話音才剛剛一落,刺圖只覺眼前一花,眼前驟然多出的一個巨大陰影就將他給橫著打飛了出去;落在了地上,他再抬頭一看,發覺那個打飛了自己的東西,竟然是一只高高的白骨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