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害蟲在一開始就聲明了“不能二人在同一時間說話,則雙方對話機會都被取消”的這一項規定,但恐怕連46號也僅僅只把它當做了一個規定而已——在害蟲宣布對話機會取消以后,他甚至還愣了幾秒沒有反應過來。
當他終于明白眼下是什么情況的時候,臉色騰地一下就漲得血紅。
——畢竟季山青不是人類,有時他的思維方式完全不受人類思維定式的局限,不得不說還真有些難防。
“你你…你這是干什么,”43號結結巴巴地在林三酒耳邊問道。只是后者現在一雙眼睛緊緊盯著對面的土橋,也來不及回應他——
在她的目光下,46號立刻轉過頭,朝48號低聲說了些什么,最后還狠狠地一擺手。
48號立刻臉色緊張地踏上前了一步,朝害蟲試探性地張了張口。
“喂!”林三酒隨即故技重施地喊了一聲,“我說,蟲子先生,你覺得今天天氣怎么樣?”
然而這一次,她的招數卻不好使了。
害蟲擰過了半邊身體,沖她擺了擺須子:“嘿嘿嘿,你的對話機會已經被取消了,所以你現在哪怕是對我說話,我也不得不無視你——雖然作為一個紳士來說,怪不好意思的。因此,接下來仍然是48號的對話時間哦。”
林三酒在心里暗暗罵了一聲,道了句“果然”,隨即趕緊捅了捅43號:“快!趕快沖蟲子說幾句話!”
“為為為什么——”43號話都打結了,“就算我這么干了,他們也能把想說的話告訴45號他們,由他們來對害蟲說…”
“你先別管了!”林三酒急急地一推他:“快,48號已經開始說話了!”
好在之前她已經通過幾次的戰術和策略,建立下了不少的威信,因此43號只是猶豫了一瞬間,便朝害蟲喊了一句:“蟲子先生!你為什么總不穿衣服啊!”
從48號的模樣看起來,他差點咬著了自己的舌頭。
見害蟲果然朝48號擺了擺細足。阻止了他繼續往下說的意思,46號柔順劉海下方的臉色,當即已經難看得幾乎能擰出水來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在害蟲宣布了“48號和43號的對話機會取消”之后。他卻仍然就那么站著,即使臉色再不好看,他也沒有叫45號和47號過去。
45號和47號顯然都沒有料到事情居然會這樣展開,當害蟲轉向他們的時候,各自都愣了好一會兒工夫——在他們探頭朝46、48二人看了幾眼之后。發現他們一點也沒有想要與自己互通聲氣的意思,氣氛頓時微妙了起來。
趁著47號與害蟲對話的時候,45號歪過頭,朝其余二人似乎問了點什么。
46號面色仍有幾分僵硬地說了幾句話。
雖然沒聽見他說的是什么,但從45號側過臉時的表情上看起來,似乎它對46號的說辭很不滿意。
“這是怎么回事?”43號茫然地問道,“他們既然有戰略了,為什么不告訴同組的…啊!”
林三酒朝他笑了笑。
“他們的戰略針對的不只有我們,還有同組的45號和47號啊!”他現在也想通了,語速急急地說道:“…這么一想。確實有道理;畢竟發芽期有十天,如果只讓蟲子來咬我們兩個,根本撐不到發芽期結束我們就都得死了——他們是想讓我們四個都變成棄子!”
“對,只不過45號和47號也不是傻瓜,只要稍微一想現在的情況,他們就都知道46號打的是什么主意了。”林三酒挑起一邊嘴角:“先將他們的合作打碎,讓他們分成各自保命的兩派…而且這一次沒有了46號的戰略,但咱們對害蟲的說辭仍然還有效,那么害蟲偏向咬他們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43號怔了一會兒,忽然嘆了口氣。
“其實如果能夠達成共識。大家輪流挨害蟲咬,也未必撐不到最后…何苦像現在這樣拼得你死我活。”
林三酒頓時帶著幾分贊賞地看了他一眼。
“這是最理想的狀態。但是從一開始,46號那一組不就已經把這條路給掐斷了嗎。”她輕輕地說道。
43號沉默地點了點頭。
第八次的結果,是47號被咬了。這個人選不得不說有些出乎林三酒的意料——因為從害蟲的口氣聽起來。比起普通進化者來說,它似乎明明更偏愛墮落種的口感;離上一次咬45號也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了,不知道它為什么放著45號不咬,反而選擇連咬47號兩次。
只不過這樣一來,站在土橋上的時候就再也看不見47號了——他相當于一口氣損耗了六個月的體力,連站都站不起來、只能坐在圍欄下方休息。
…從第九次開始。靠著擬態禮包想出來的辦法就不好使了。
46號那一組的人或許互相之間已經出現了齟齬,但很顯然他們至少都將林三酒一組當成了共同的敵人——因此在害蟲來訪的時候,四個人都從土橋上矮下了身子,躲在圍欄的下方,叫他們根本看不見是誰在跟害蟲說話;這樣一來,就算想搗亂也抓不住時機了。
于是43號成了第九次被咬的人。
眼看著他突然一下臉色蒼白,雙腿好像支撐不住身體了似的跌倒在了地上,林三酒心里登時急了——目前兩人已經各自被咬了兩次,通過土地恢復的體力,還遠遠趕不上被蟲咬時喪失的體力;然而發芽期現在才過了一半。
“哈瑞!”她在高喊的時候,明顯感覺自己的氣力不如以前了,聲音都嘶啞了起來:“…你不是說,在發芽時可以通過吸收土壤的養分來恢復體力嗎?可是這也太慢了,就算沒有蟲子,我們也增強不了多少啊!”
“哎呀…”
從天邊那雙山峰一樣的巨鞋之上,果然很快傳來了哈瑞的回應。
“你們就這樣呆呆地挨咬,當然發不了多少芽。要知道,就算土壤再肥沃,被蟲害了的植物也是會死的啊——這怎么能怪我呢?”
難道說。除了挨咬還有別的辦法?
“…他到底要到什么時候才肯噴殺蟲劑?”43號躺在地上,一張臉在周圍的土色對比下顯得更加白得嚇人:“按理來說,作物死了,對農夫也沒有好處…”
即使是這么微弱的氣聲。哈瑞也聽了個一清二楚。
“我是不會主動噴灑農藥的。”他申明道,著重咬緊了“主動”二字。“假如你們強烈要求的話,我也可以給你們噴一點…但是,你們必須做好心理準備——打了農藥的后果,遠比被蟲子咬更嚴重。”
至于是什么后果。不管林三酒問了幾遍,哈瑞的聲音卻就此消失、不再回答了。
她愣愣地沉默了下來,目光盯著自己手臂上如同烙印了花紋一般的血紅咬傷,陷入了沉思。
接下來的第十次、第十一次,雙方都卯足了勁兒,找盡了種種借口,最后也只打了個平:第十次被咬的是45號,第十一次被咬的卻又是林三酒。
發芽期剩下的時間不多了,46號一組人的臉色明顯輕快了起來:照眼前這樣發展下去,他們靠著人多。怎么著也能挨到發芽期結束;但林三酒二人可就不同了——最多再被咬一次,他們就必死無疑。
躺在土地上,林三酒連眼前的天空都看不清楚了,到處都模糊成了一片。她的幻覺越來越嚴重了,然而卻不再有清晰的人物了;好像連她的大腦也由于沒有了足夠能量,而半癱瘓了下來似的。
“再這樣下去,我們就會死了。”43號喃喃的聲氣,像幽靈一樣從另一邊飄了起來。“我們還是噴農藥吧…”
哈瑞的警告絕不會是無的放矢,他說了后果比蟲咬嚴重,那就肯定比蟲咬嚴重。但是這幾天以來。二人的赤足都像是生了根一樣,一瞬間也不敢從土地上挪開,然而從腳下補充進來的熱流,實在是杯水車薪、助益極微——眼看著死亡已經近在眼前。誰也管不了以后會怎么樣了。
46號那一組此時幾乎已經將他們當作了死人一般,說話行走也不再遮遮掩掩了——此時從吹來的微風里,林三酒就能隱隱約約聽見48號算賬的聲音:“他們兩個各自再被咬一次的話,我們剩下的就只有三天了…接下來我們輪流被咬,這樣公平…”
“那也得害蟲去咬他們才行…”
“放心吧。”46號的聲音突然涼涼地笑了一聲,在模模糊糊的一片里顯得異樣地清晰。“我們接下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什么?
林三酒在腦海里遲鈍地想了好半天,才弄明白了他的意思。
43號比她略微強一點,此時勉強以手臂支撐著軟成了一灘的身體:“完了,他們人多…要來取消我們的說話機會了!”
不等林三酒開口,他已經慘白著一張臉,低聲叫了起來:“哈、哈瑞!”
“什么事?”沉雷一樣的聲音,這一次從頭頂上響了起來。
“噴農藥吧,拜托…”即使感覺到林三酒一手顫抖著抓上了他的袖子,43號也沒有理會她:“再不噴,我們都完了!”
“你們確定要噴農藥啊?”哈瑞抽了一口涼氣,似乎覺得很不好辦:“…后果非常嚴重哦。”
再嚴重,也不會比死更嚴重——
即使43號沒有說話,他的臉色也堅決地表露了這一點。
46號那一組的土橋上,突然靜了下來。
一邊如果灑上了農藥、一邊沒有灑,那已經完全可以肯定害蟲下一次的選擇了;正當林三酒拼命集中起注意力,思考接下來應該怎么辦的時候,只聽哈瑞又開口了:“但是先說好了,農藥我只噴一次,不會再有第二次了;而且農藥的有效期,只有12個小時。”
43號一下子呆住了——從另一邊立刻響起來的議論紛紛中,即使是聾子也能感受到他們松了一口氣之后的歡欣之意。
也就是說,即使冒了極大的風險灑上了農藥,也就只能免去自己被蟲子咬一次的命運而已;這對整個局勢來說,根本無傷大雅。
“噴,噴農藥。”
就在43號猶豫起來、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反口的時候,從他身邊傳來了林三酒虛弱得沒了底氣的聲音。
“什么?你也聽見了…”
“我有辦法了。”每一個字都仿佛即將耗盡自己的體力似的,林三酒說完這幾個字以后,一頭栽在地上,朝天空喃喃地說:“…我們確定選擇噴農藥,但是噴的地方有要求,可以么?”
“可以是可以啦…你說吧。”
哈瑞的聲音在天空隆隆地響過之后,靜了幾秒鐘,隨即又一次出聲了:“哦,行,那我可就噴了。”
這句話才一落下,46號的臉上就忍不住浮起了微笑。
“哈!他們已經完全絕望了呢。”他咳了一聲,掩飾了一下剛才興奮時發出的半點破音,和善地對另外幾人解釋道:“他們在走投無路之下,只好用這一個辦法了,畢竟能多拖12個小時,就是多了12個小時的命。”
“不會有什么意外吧?”47號面無表情地問了一聲。他的體力此時最差,也最有所保留。
“不會。”46號想了一會兒,笑了:“我把自己放在他們的角度上考慮過了,什么辦法也想不出來——他們也不會有什么辦法的,畢竟這里不能用武力對抗、也不能用防守的方式不受蟲咬。”
幾乎是他才說完這一句話,在另一頭土橋的上空,就“次”地一下噴出了一道細細長長的水霧,直直地沒入了土橋圍欄后的地面上——
“好極了。”
聞著空氣里逐漸濃烈起來的農藥氣味,林三酒和46號不約而同地發出了輕輕的一句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