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還能再見到那個年輕女售票員的話,林三酒發誓一定要揪著她的領子,將她從玻璃窗后頭拽出來,好好問一問她到底什么才算是一個”觀光項目“。
在聽到葉藍的聲音以后,短短的幾秒鐘里,林三酒頭也沒回,就已經釋放出了如同雨點一般密集的攻擊;然而這些一下又一下兇猛的攻勢,都以一種叫人不能理解的方式消散在了身后。
她甚至連自己究竟有沒有打中什么東西都說不好——
只是再轉念一想,連“純觸”這種由本體感知周邊的辦法在這棟公寓樓里都失了效;那么平常所用的攻擊不起作用,大概也不奇怪了吧…?
“林小姐,你怎么開始攻擊起我了?”葉藍的聲音似乎真有幾分驚訝似的,“…是我呀,我是葉藍。我發現了有關于出口的線索,你不想去看看嗎?”
深深呼吸了一口氣,林三酒壓下了自己的心跳。
似乎…似乎這個叫做“葉藍”的東西,并不會主動攻擊她…
“你來呀,出口好像就在這邊。不管怎么說,你先過來看一眼也無妨嘛。”背后的“葉藍”聲音輕輕地笑著說。
這一幕,她真是太熟悉了——
如果林三酒能夠有時間仔細想想自己的處境的話,她大概會開始懷疑自己,反而不會做出接下來的舉動——然而葉藍此時離她太近了;一個淺黑色的影子,已經越過了林三酒的肩膀,投在了108號房的門板上。
…在林三酒悚然而驚的目光里,那個影子的頭部正慢慢地彎了過來,轉向了她。仿佛馬上就要貼上她的臉頰了。
連她也說不好那一刻自己究竟想了些什么,只是當余光捕捉到眼角處那一抹黑的時候,林三酒迅速抬起手,“咚咚”地飛快敲了幾下108號的房門。
投在木門上的影子頓時一頓,“葉藍”一時沒了聲息。
在半分鐘以前還由林三酒檢查過、里面確實空無一人的108號房里,很快地就傳出了幾下腳步聲;隨即把手一轉,一個一臉胡渣的瘦男人打開了門。
這男人看起來大概有四十來歲的樣子。好像很久也沒有洗過頭臉了。一身的格子衫皺皺巴巴,正散發出一股不大好聞的味道。他的目光從林三酒的身上跳到了她的身后,又投回了林三酒。隨即忽然毫無來由地朝她笑了一下。
由于看不見身后到底是一個什么情況,林三酒此時的骨翼都微微張著,蓄勢待發,后背上爬滿了冷汗。
…她覺得自從自己進了這棟公寓樓以后。似乎一直在賭。
“…說吧,”她死死地盯著面前的胡渣男。連余光也不敢放松,生怕不小心看見了正“繞”在她身邊的、那個叫“葉藍”的東西——“你給我的訊息是什么?”
說起來也有幾分矛盾得好笑——林三酒之所以不敢回頭,正是因為葉藍曾經告訴她不能夠看見同一個住戶第二次;然而此時這個規則,卻正好用在了“葉藍”的身上。林三酒深深吸了一口氣。盼望著自己這一回還可以再賭對一次。
胡渣男看了她幾秒,又抬眼挪動了一下眼珠——叫林三酒幾乎想要尖叫的是,他眼珠挪動的幅度非常小。如果不仔細看,幾乎察覺不出來。
…說明他看著的東西。此時正緊緊地貼在林三酒身邊。
感覺自己的半邊身體都快麻了的時候,胡渣男終于慢慢地咧開嘴,笑著出聲了。
“想不到來了一個感覺敏銳的,”他盯住了她,在一臉胡子里露出了一排發黃的牙齒:“…我可以告訴你兩件事,你想先聽哪一件?”
這還用說嗎——在林三酒為了自己的猜測正確而重重松了一口氣的時候,也忍不住浮起了這個念頭。或許是想法從她臉上流露出來了,胡渣男瞇起眼,笑了。
“…這棟樓里的住戶我都很不喜歡,除了搬進來的那一天我見過一次之外,我就不想再見他們第二次了。”他一字一頓地慢慢說完了這一句話,語氣里帶著一種莫名的高興,讓他聽起來甚至有幾分殘酷:“…哪怕是新搬進來的人,也是一樣噢。”
林三酒的心直直地落了下去。
胡渣男的話已經不能夠算是含蓄了;他給出的訊息,分明就是絕對不能看見第二個來應門的住戶的臉——而這一個“新搬來”的人,大概指的正是葉藍吧?
她一直以來有些混沌凌亂的想法,此刻終于漸漸地清晰起來了。
如果在不敲門的情況下,哪怕看過一遍公寓樓里所有的房間,也沒有半點用處。真正有用的,是每敲開一扇門以后由住戶告知的訊息——而這個訊息,顯然是會根據敲門人所處的情況而變動的。
當林三酒一心只想出去的時候,320號房的少女隱晦地告訴她自己進來三年了也沒有找到出口,以及“公寓房間里應有盡有”——她一直以為這是一個勸她留下來的話,卻從來沒有想過“應有盡有”四個字所包含的意義;而在她敲門尋找蕾娃的時候,出來應門的老太太卻告訴她,“這些年來過的幾個小偷,也都順著窗戶跑了”。
如果大膽一點,把目前所得到的訊息組合起來看,是不是就能得出一個“某間房內的窗戶正是出口”這個結論?
問題是,哪一間?
“另外,”胡渣男慢慢地說起了第二件事,眼珠一錯也不錯地盯住了林三酒的腦后。“我又不是公寓管理員,我可管不了其他住戶要做什么呀。”
咦…?
林三酒一凜,脖子后方的汗毛立刻站了起來;還不等她說什么,只聽耳邊響起了一句輕輕的聲音:“林小姐…”
一邊說,一個陰影一邊忽然從耳旁轉了出來;像是一條無骨的蛇,柔軟而緩慢地爬上了林三酒的余光角落里——
忍不住從嗓子眼里發出了一聲低叫。林三酒猛然一個擰身,邁步就跑向了反方向,眼睛已經死死地閉上了;然而她這一下卻是面朝著走廊深處去的,離樓梯口越來越遠,眼看著已經到了墻根。
這個時候再轉頭已經來不及了;“葉藍”如影隨形的聲音已經跟在了她的背后。
“快快,”意老師在腦海里高聲喊了一句,“沒辦法了。進房間吧!”
為了不瞄到“葉藍”。林三酒再次一手捂住了眼睛,隨即合身一撲,就撞進了走廊角落里的119號房;才一落地。她后腳一踢,便在那個東西探進來之前把房門狠狠地給踹上了。
急促地呼吸了幾口氣,林三酒仍然頭也不回地朝房間里沖了幾步;然而身后一片安安靜靜的,似乎“葉藍”終究還是沒能進來。
也是。如果他已經變成了住戶的話,那么他能進的房間應該只有101號房才對了…
想到這兒。林三酒怔怔地將骨翼落了下來。
在她剛剛見到葉藍的時候,對方毫無疑問還是一個正常的活人…他能夠在樓層間自由來去,又告訴了她不少這棟公寓樓里的規則…
然而是什么時候、又發生了什么事,讓葉藍徹底變成了一個“住戶”?
“我說。”意老師似乎也是驚魂初定,聲音聽起來好像有點兒顫,“我對葉藍的死。倒是有一點想法。”
盡管早已有了隱隱約約的心理準備,但當林三酒聽見這么直白的一個“死”字時。還是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什么想法?”她問道。
“你難道忘記了嗎?這個游樂項目不管再怎么古怪也好,它終究還是星空游樂園的一部分。”即使是意老師不露頭的時候,也依然能在事后從林三酒的表意識里讀取信息,“…這個游樂園的項目不但可以鍛煉成長型,而且在每一局游戲里,還只鍛煉潛力最大、或者最優秀的那一個,對吧?”
林三酒一愣,隨即明白了意老師指的是什么。當兩個或以上的成長型同時進入游戲的時候,那么游戲項目的難度,是以綜合戰力最高的那個人的水平來定的…這一點,在她和黑澤忌同行的時候,已經叫她吃了許多苦頭了。
“那么…你有沒有想過,”意老師似乎也在盡力把話說得委婉一些,“…人家在你來之前都活了二十天了,但是你一來,葉藍就死了…”
林三酒的臉色頓時白了一下。她的確沒有想到這一點——
“我、我的綜合戰力比他高,所以我一進來,這個游樂項目的難度就提高了?”她有點兒結結巴巴地問道,聲音里滿是不可思議——這種“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的感覺,放在誰身上只怕也不會好受:“…這,是我害的他?”
“也不能說是害…”意老師嘆了口氣,“規則就是這樣,怪他能力不足而已。現在的問題是…這個游樂項目的難度到底在哪兒提升了,你又該怎么避免重蹈覆轍,才是關鍵。”
林三酒愣愣地站在屋子中央,一時間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思考意老師的話,還是在想著屋外的那一個“葉藍”。
帶著幾分茫然,她一邊努力回憶著進入這個游樂項目以后的發生的每一個細枝末節,一邊漫無意識地在屋子里走動了一圈。
這個戶型,是一個十分寬敞的一房一廳;仿佛帶著對空間的毫不吝惜,客廳就設計得大得驚人,將開放式廚房和餐廳都一塊兒包含在了里頭。林三酒壓根也沒有想到要去臥室看一眼,因此只是將手拄在同樣放了許多食物和飲料的餐桌上,將目光投在了對面的窗戶上。
這兒的窗戶后面,貼的也仍然是一幅看起來幾乎就像是現實一般的畫;窗外是一條白磚青瓦紅燈籠,充滿了東方韻味的小巷,在蒙蒙細雨里,看起來仿佛一推窗就能走進去似的。
“…我想不出來,”盯著它看了一會兒,林三酒有點頭疼地放棄了,“我進來以后難度就提升了的話,沒有對比,我又怎么知道究竟是哪里的難度提升了?”
意老師一時也沒有出聲,林三酒低下頭,下意識地撥弄了一下放在餐桌上的一堆食物,隨即猛地意識到了什么,從后背上爆起了一溜兒雞皮疙瘩。
…為什么這里會有食物?
“那個女孩子不是說過嗎,房間里應有盡有,”意老師聽見了她的疑問,有點不解地答道。
不…林三酒慢慢搖了搖頭。她之前打開過119號房,查看環境的時候,她能夠十分肯定這兒是沒有半點東西的——整個房子都充滿了荒無人煙的氣息。然而現在…
她緩緩抬眼打量了一圈。
餐桌上多了一堆食品和飲料,正如葉藍當時在101號房時一樣;她進來的時候明明沒有開燈,然而沙發旁邊的落地燈卻已經亮起了一團橘黃的光。倘若有不知情的人此時走進來,大概立刻會以為她住在這兒吧——
住在這兒的,自然是住戶了。
當林三酒渾身發冷地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她聽見了一個“沙沙”的聲音。
渾身肌肉一跳,她立刻順著聲音的來源望了過去——聲音明明來自門口,卻什么也沒有;她看了兩圈,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是有人從門縫底下塞了一張a4紙進來。
“尊敬的119號房林小姐,你好。為了歡迎你進駐本公寓、并邀請你正式在本公寓長期定居,本公寓決定為你舉辦一場鄰里見面會。”
大大的一張紙上,只印了這么短短的一行字;當林三酒還處在迷茫里好一會兒都反應不過來的時候,她忽然又聽到“當當”兩聲,好像有人敲了敲什么東西。
她的第一反應是有人來敲門了,然而仔細一看卻并不是。渾身僵硬著回過頭,林三酒在窗外的那幅畫里,看見了蕾娃的臉。
“喂,你快點出來,”蕾娃的臉在說話時,動作一卡一卡地,仿佛是一個制作不太精良的動畫片。“…窗戶外面才是真正的觀光項目,出口在這里!你再不出來就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