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你別睡了,剛才老板來公司了。”
朦朦朧朧里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了過來,肩膀似乎被推了兩下。林三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眨了眨,愣了幾秒,身邊如潮水一樣的聲音這才地彌漫進了她的頭腦里。
面前的電腦顯示屏上,windows睡眠時的圖像正不住地變換著,正是她看了一年多的一朵大牡丹——林三酒揉了揉眼睛。
眼皮被拉扯、手臂被壓得微微發麻、長時間坐著不動而導致的腿部血液不暢——種種真實的觸覺在她身上漸漸蘇醒了過來,使初醒的迷茫緩緩地消褪了不少。
“好家伙,你這一覺睡的可真夠死的,我們都出去吃完午飯了,你還在睡。”剛才說話的那個同事從旁邊的格子間上探出了一張臉,笑容曖昧:“昨晚沒睡好嗎?干什么去了呀?”
林三酒張著一雙琥珀色的眼睛,愣愣地看著他。這個男同事對辦公室的女性特別熱情,換句話說也是有點輕浮,有時說話也不——
等等,我在哪?
她渾身一顫,目光迅速地在身邊劃了一圈的同時,身體仿佛也像觸了電似的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然而腿上卻沒有如她所想的一樣傳來那熟悉而有力的支撐感,身子反倒沉甸甸的不聽使喚,小腿骨一下子磕在了柜子角上,當下讓林三酒疼得吸了一口氣。
疼痛讓她瞬間清醒了不少。視野的余光察覺到了男同事驚詫的表情,林三酒在身邊又看了一圈。這才緩緩地吐了一口氣:“…沒什么,我好像做了一個夢。”
…應該是夢吧?
話一出口,連她自己也有點不確定地想了想。
被自己殺死的高富帥男朋友、極致高溫下的干尸、模樣恐怖的墮落種、形容各異的同伴們…由于夢不是按照真實的時間維度前進的,因此她感覺自己仿佛已經在這個無比逼真的夢里過了好幾年似的,猛一被叫醒,甚至有種“不知人間今夕是何年”之感。林三酒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下來,怔怔地出了一會兒神,這才自嘲似的笑了一聲。
那一場夢仿佛是另一段人生似的。只是醒過來以后,她依然是這個大都市里不出奇的一個小白領。
“什么嘛,我還挺有想象力的…”她動了動鼠標。屏幕上頓時亮起了藍天白云和草地。“要是把夢見的都寫下來。也是一部小說了呢。”
被夢境沖得遠遠的現實,慢慢地回籠了,生活里的瑣事又浮上了心頭:“噢,今天下午好像要交一份報告材料。”
甩了甩頭。林三酒熟練地打開了文檔。對著屏幕發了一會兒怔。手指噼噼啪啪地在鍵盤上跳起來。
這一天對林三酒來說,除了那出奇清晰、豐富逼真的白日夢以外,并沒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地方——快下班的時候。她那部有點老了的蘋果忽然亮了一下。
“別忘了晚上你還要和那個醫生相親呢,要不要我帶點化妝品去你公司接你下班呀?”
發件人是朱美。
林三酒望著那個名字,有幾分恍惚地怔住了手。過了幾秒,她回了一條:“好,幫我帶個睫毛膏就行。”
夢里朱美的干尸模樣,好像還清晰地浮在眼前…
真是的,怎么會夢見那種討厭的事。
林三酒嘆了口氣,咔地按了一下鎖屏鍵,隨著屏幕黑下來的瞬間,她看見了一張雪白大臉的倒影。
一雙黑洞洞的眼睛正通過倒影和林三酒對視著。
明明這個時候應該發出一聲驚叫的,然而林三酒下意識的反應卻將自己也嚇了一跳——她猛地朝前撲了出去,腳跟才一站穩,另一只腳便狠狠向后一踹,剛才還被她坐在身下的轉椅便呼隆一聲滑了出去,直擊在身后那人的身上——
“哎喲!你干什么啊!”
那個有點兒輕浮的男同事捂著肚子,動作和聲音都很夸張:“我就想看看你跟什么人發信息嘛,用得著——誒喲——”
林三酒愣了愣,低頭看了看自己。
長期坐辦公室而缺乏鍛煉的小腿肌肉,由于這么爆發性的一個動作,此時慢慢地泛起了酸。
“抱歉啊,是我被你嚇了一跳。”她朝男同事笑了笑,聲音盡量維持得很平和。
好像有什么東西,正一團混亂地在大腦深處左沖右突,讓她靜不下心來。眼看著那個男同事咕咕噥噥地收拾東西走了,林三酒深呼吸了一口氣,彎腰將自己的辦公桌清理干凈,關掉電腦,打算在見到朱美以后,好好跟她說說自己今天的異樣。
她工作的這家公司,有一個最大的好處就是下班一向很準時;如果不是領導要求,幾乎所有人都是到點就走——因為有點兒心神不屬,當林三酒花了十分鐘收拾好東西以后,辦公室里已經就只有她一個人了。
由于采用了密碼鎖,最后一個走的人只要輸入密碼就能鎖門了,倒是省了拿鑰匙之類的麻煩——林三酒打過卡,手指懸空放在鍵盤上半晌,卻怎么也想不起來密碼是什么了。
“真是,今天是怎么回事啊…”
在給同事打過電話,問明白了密碼以后,她終于搭電梯下了樓。朱美已經拎著一只大紙袋等在樓下了,看樣子拿的絕對不止一只睫毛膏而已——
閨蜜盼望她能早點嫁出去的心,似乎倒比林三酒自己更急切些;提前三十分鐘到了那家環境優雅的餐廳,被朱美按住了一通收拾以后,林三酒簡直有點認不出鏡中的自己了。
“我今天心里有點兒亂亂的…”二人坐定了,趁著那個醫生還沒來。林三酒小聲地跟朱美說道。“中午我做了個夢——”
“誒誒,陳醫生,這邊!”
然而她才剛說出口半句話,朱美已經忽地跳了起來,朝不遠處一個年輕男人使勁兒揮手——等那位陳醫生落座了,又互相介紹了一番以后,朱美這才后知后覺地問道:“…你夢見什么了?陳醫生,她剛才說她做了個夢。”
頂著對面胖胖男人的視線,林三酒硬著頭皮笑了一聲:“沒什么,夢到了世界末日而已。”
“很有意思嘛!”陳醫生似乎對她的外形挺滿意。笑容活泛了許多。趁機滔滔不絕起來,“都說夢是人類愿望的滿足,說不定你內心有一些訴求,只有在世界末日里才有可能被滿足呢…我上大學的時候。去德國做過一年交換生。倒是學了不少心理學的東西…”
林三酒維持著禮貌的笑容。感覺自己的臉皮都僵了。
平心而論,陳醫生說話也算有趣,人看著也不壞——只是隨著時間推移。林三酒越發有一種如坐針氈的感覺,仿佛自己忘了一件什么很重要的事兒,心思早就混亂地不知道飛到了哪兒去;過了一會兒,在座的其他二人也都察覺到了,朱美甚至在桌子底下輕輕掐了她一下。
“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間。”
林三酒匆匆地說了一句,隨即像是落荒而逃似的離開了桌子。
今天是怎么了?
當她坐在馬桶蓋上,怔怔地發呆時,忍不住問了自己這么一句。
這么魂不守舍,若是遇見什么東西襲擊,可…誒,什么襲不襲擊的!
林三酒撓了撓頭發,覺得自己這個擔憂簡直好笑。
逃避似的坐了一會兒,她漸漸地冷靜多了。眼看時間也差不多了,林三酒站起了身。“別光留朱美一個人在那兒了,挺尷尬的…”
一邊嘟噥,她一邊要伸手去開門。
身體卻沒來由地頓了頓。
接下來,林三酒的身子好像有了自主意識似的,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她伸手掏出了手機,打開了相機模式,蹲下身將相機從洗手間門縫下面探出去一點,眼睛望著天花板,手里咔嚓照了一張相。
抽回手,手機屏幕上是有些模糊的一張洗手臺底部的照片,沒什么奇怪的。
“幸虧沒有人,不然人家肯定要把我當成變態了。”她搖搖頭一笑,將手機放回了褲兜里。
盡管調整了一下心態,但此后的半頓晚飯,仍然吃得并不盡如人意。大概陳醫生也察覺到了相親對象的心不在焉,最后十來分鐘幾乎是在一片沉默里度過的——盡管朱美一個勁兒地找話題活躍氣氛,但很快,這一次相親就鳴金收兵了——陳醫生擦了擦嘴,叫來了服務員。
“這一頓我來請吧,女士就不必拿錢包了。”他還挺有紳士風度地說了一句,轉頭問道:“…這一桌多少錢?”
“三百八十二,先生。”年輕得幾乎稚嫩的服務員看了看手里的單子。“刷卡還是付現?”
“噢,現金吧!”陳醫生朝林三酒笑笑:“我這人哪,就是不習慣什么手機支付,到哪兒都拿著現金心里才踏實…”
林三酒客氣地點點頭應合,眼睜睜地看著他從錢夾里抽出了幾張藍色的鈔票。
——如月車站世界里的鈔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