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我男朋友好像…想殺掉我。”
周日的麥當勞里擠滿了帶著孩子的家長,兒童區的滑梯上不住傳來小孩子的尖聲叫嚷和大笑。在這樣的環境里,朱美自然很難把好友的話當真。
“可別胡說了!就算你倆吵架了,也別把人家說得那么壞。”白胖胖的朱美好笑地罵了一句。頓了頓,她揚起一邊眉毛,有幾分遲疑地問:“…你們吵架的時候,不動手吧?”
坐在她對面的,是一個二十幾歲的女孩。她五官標致,可在這個人潮熙熙的國際都市中,卻也算不上是少見的美女。最引人注目的,還是她一雙微微上挑的大眼,顏色淺淡的瞳孔中,那琥珀色的光澤讓人不由聯想到清晨初醒的貓。
林三酒搖了搖頭,沒有繼續往下說。
也怪不得朱美不信——這種話一說出口,連她自己也覺得荒唐。大概是這幾天沒有睡好,精神有點焦慮…
林三酒吸了兩口可樂,放松了一下表情,半開玩笑似的說:“要是真有一天,有警察來問你我平時都和什么人結仇…”
“去你的!”朋友語氣里的戲謔,使剛才還在朱美眉間浮動的一點疑慮瞬間不見了,她笑嘻嘻地一揮手,“說真的,你這是得了便宜還抱怨!你自己說,任楠有什么缺點——”
后面的話,林三酒已經聽過無數次了;這一次,它也像風一樣地從耳邊吹了過去,沒有半點聽進心里。就在這時,她一雙眼睛忽然在窗戶外一掃,下巴的線條頓時繃緊了。
她忙掩飾似的低下頭,咬了一口漢堡。
咬斷了面包的那一刻,吵吵嚷嚷的麥當勞門口忽然靜下了幾秒。隨著門口的光一暗,一個高大的男人不疾不徐地走了進來,幾個正在排隊的顧客一瞧見他,不自覺地退了兩步,為他讓出了一條道。
量身剪裁的鐵灰色襯衫,帶有標志性的阿瑪尼收腰設計,從每一根條理都透出穩重的質感。筆挺優雅的深色西褲,沒有多余的一絲皺褶,好像隨時隨地都有專人熨燙打理一般——加上亞洲人少有的九頭身比例和俊朗模樣,無論什么時候,任楠看起來都像是時尚大片上剛剛走下來的頂級模特。
走在一家麥當勞里,也難怪眾人紛紛側目。
隨著他的落座,空氣里浸染上了一股淡淡的大衛杜夫的冷水香。
“怎么又來吃這種快餐了?”他朝朱美點點頭打過招呼,又親昵又無奈地揉了揉林三酒的頭發,手腕上的百達翡麗在她的黑發里隱沒了一半。“我晚上還打算帶你去上次那一家日料館呢。”
“路過這兒的時候正好餓了,所以…”林三酒勉強笑了笑,避開了任楠的目光,低頭揀起一根薯條放進嘴里。長發從她肩膀上滑下來,遮住了她的神色。
——朱美說得對,任楠毫無缺點。
他像是從偶像劇里走出來的男人。在和林三酒相處了幾個月以后,任楠就以他無可挑剔的風度,迅速征服了她一干死黨和好友,更別說林三酒這個當事人了——不,不光是風度。他的容貌、財富、性格,每一處都那樣完美…他簡直是女人能夠夢想到的一切。
人人都說她的命實在太好了。
剛剛開始這段戀愛的時候,林三酒壓根兒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氣。那時候每一天的早上,她都帶著笑容醒來,面對一個任楠帶給她的全新世界。
直到…她越來越高興不起來。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覺得不對的呢?
忽然朱美熱情洋溢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我今天占了小酒一整天,就不耽擱你倆的私人時光啦!正好她剛才也跟我說有點兒累了,你們回家吧——”
林三酒一下被拉回了現實。
任楠溫潤的聲音中,永遠含著得體的笑意:“讓我們送送你吧,最近太熱了。”
朱美是一副孩子心性,當即笑著說:“喲,那我可不客氣了!今天是夠熱的,我剛才走了那么一會兒,就渾身都是汗…”她后背上的衣服到現在還是濕的呢。
反正自己也沒什么胃口,見好友吃完了,林三酒從善如流地站起身,隨著男友和好友一塊兒走出了麥當勞。
外面街道上被陽光灸烤了一個下午的熱浪,呼地一下包裹住了三個人。明明已經是十月份了,可酷暑卻一直沒有半分消減的跡象,依然牢牢地統治著這座都市。街上在熱浪里辛苦來往的人,有的打著傘,有的滿頭大汗,人人都是一臉難受——實在是太熱了,哪怕是盛夏也沒有過這么熱的時候!
朱美最怕熱,才走了沒兩步,她已經出了一身的汗,不住地抹額頭。林三酒感覺到自己后脖子上的頭發也都粘在了皮膚上。這種不爽利的感覺叫她難受極了,不由問了一句:“你的車停在哪兒了?”
任楠朝不遠處抬了抬下巴,潤澤干凈的皮膚上,連一點濕意也沒有。
“就在前面。”頓了頓,他的姿態是一如既往的優雅從容:“跟你說了好幾回了,沒有車太不方便。既然你的駕照也考下來了,你想不想買一輛車?”
朱美頓時艷羨地贊嘆了一句:“你打算給小酒買車?可真不愧是高富帥呀你…我過生日的時候,我男朋友就只送了我一個熊…”
林三酒嗯嗯啊啊地敷衍了兩句,心思全不在車上。好在朱美是個活潑的人,有她唧唧喳喳地跟任楠說話,任楠好像也沒有留意到她的心不在焉。
…在三個月以前,經過任楠無數次的要求后,林三酒終于甜蜜地妥協了,同意了跟他住在一起。
她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退掉了房子,搬進了他在市中心的頂層公寓里。去她新家拜訪過的朋友、同事,一個個簡直都羨慕壞了,才一出門,就拉住她一個勁兒地說:“小酒,這樣的好男人你可要抓住啊!”
“任楠有兄弟嗎?有單身的朋友嗎?別忘了給我介紹一個!”
“你可得早點兒跟他談談結婚的事…”
朋友們興奮的聲音仿佛還回蕩在耳邊。林三酒當時心中的激動和期待,更是她們的好幾倍——可是一起住了一段時間以后,她因為談戀愛而一度低下的智商,開始慢慢地復蘇了。
她逐漸留意到了一些生活中的細節。
現在,林三酒也說不上來為什么——
她有點怕任楠。
目送朱美逐漸消失在老式小區的拐角處,任楠重新發動汽車,車子無聲無息地融入了車流之中。大概二十分鐘過后,兩人到家了。
任楠的公寓位于城市里最昂貴的地段,兩年前才剛剛建好,每一寸磚瓦都代表著一種林三酒這種小老百姓從前不敢奢想的生活方式。而現在,她幾乎快要習慣自己的新生活了——如果不是心中的疑云一日比一日更加陰暗的話…
頂層公寓占據了整個38樓。隨著私人電梯“叮”的一聲,門開了,二人邁步走進了客廳。
感應到電梯運行,客廳中漸次亮起了柔和的燈光。
“我今天買了些可樂,你要不要來一罐?”放下了包,林三酒走向廚房,強忍住自己的心跳,若無其事地朝任楠笑了笑——她自覺自己的表情應該是無懈可擊的。
任楠也走了過來,照舊帶著溫柔的笑:“好,你買的什么都好。”
你買的什么都好?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這種小說人物式的甜言蜜語讓林三酒覺得很不舒服,甚至讓她有點兒尷尬。
生活中,還真的有人這樣說話?
完全不知道怎么接話的情況下,她忙遞過去了可樂——他一拉開拉環,飲料中的氣泡頓時爭先恐后地發出了“滋滋”的聲音。大概是為了讓她高興吧,任楠一口氣喝了小半罐下去。
林三酒將自己藏在拉開的冰箱門后,繃緊身子,立起兩只耳朵,不敢放過一絲異響。
房間里安靜了半分鐘。
一秒又一秒過去了,直到任楠笑著打破了房間里的寂靜:“你在冰箱里找什么呢?”
林三酒一顆心直直地沉到了肚子里。她關上門,裝作不經意似的打量了任楠兩眼。
沒有反應。
一罐剛剛開封、充滿二氧化碳的冰可樂喝進肚子里,任楠連一丁點要打嗝的意思都沒有——就像倒進了一潭黑漆漆的死水中一樣。
“沒什么,就是想看看有沒有什么零食。”她勉強笑了笑。
同住了三個月,她從來沒有見過任楠打嗝。
不光是打嗝——咳嗽、噴嚏、放屁、流汗…種種雖然不雅,但人人都會干上幾回的事,林三酒從來沒有在任楠的身上見到過。
仔細想想,她甚至都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見過他去洗手間。
“你剛才也沒怎么吃東西,不如咱們今晚出去吃吧?”任楠拉過她的雙手,在林三酒的脖頸間親了一下。
她的后背登時爆起了一溜兒的雞皮疙瘩:“不用了,我懶得動…再說晚上我想早點兒睡覺,明天還得早起呢。”
“那我親自下廚,給你做三文魚。”任楠笑著說。
林三酒慌忙點了點頭。
任楠的廚藝,就像他這個人一樣,完美得沒得挑。吃過了他精心準備的晚餐,客廳玻璃墻外的太陽,也正在逐漸西沉。天色一點點地暗了下來,終于換上了黑夜和星光。
“全球范圍內的持續異常高溫和干旱,到今天已經是第一百零四天了…”收拾好了餐具,林三酒裝作對新聞很有興趣似的看起了電視——她實在不愿意和任楠有任何眼神接觸。“相繼非洲、印度、東南亞等地的高溫致死事件后,我國境內中暑死亡的人數也達到了六十七人。相關專家提醒…”
她感覺到任楠走了過來,在她身邊坐下了。沙發深深地陷了下去。
一只手臂自然而然地摟住了她的肩膀,林三酒身子僵了僵。
盡管沒有回頭,她卻能清楚地感覺到任楠看的不是電視。他的視線一直停留在自己的后背上——不是往常那種溫情脈脈的,而是一種赤\裸裸的——
仿佛一條蛇正看著青蛙似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