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最后兩句話,聲音陡然揚高。宛如重錘落在鼓面,耳邊咚地兩聲響。
崔珺瑤跪在太夫人面前,俏臉泛白,額上冷汗涔涔,連抬頭辯駁的勇氣都沒有:“孫媳不敢。”
她一直過得順遂稱心。從未被這般嚴厲地訓斥責罵過。
素來溫和的太夫人,此時厲聲疾色,毫不留情:“你當然敢!”
“你仗著顧家人的寬厚,仗著謹行的好脾氣,心偏著自己娘家。根本未真正將自己當成顧家婦。”
“這幾個月來,你和謹行一直冷戰慪氣,僵持不下。就連你娘親自勸你,你都不聽。你所依仗的是什么?以為我們顧家少了你便不可嗎?”
“我原本不想管你們小夫妻之間的事。可你也鬧得太不像話了。你真以為自己掩飾得天衣無縫,大家伙兒都看不出來?那是大家怕你們夫妻難堪,假作不知而已。”
“你若是再這般下去,不僅消磨了謹行對你的夫妻情分。也會將我對你的寬容消弭殆盡!”
崔珺瑤后背已經濕透,汗如雨下。眼中的淚水也紛紛滾落。
太夫人冷凝的聲音傳進她的耳中:“我今日還肯罵你,是我還將你當成最得意的孫媳。你若再不警醒,以后也不必再來正和堂了。”
崔珺瑤紅著眼眶回了院子,將自己關在屋子里,狠狠地哭了一場。
不知哭了多久,才疲憊至極地入了眠。
她做了個夢。
在夢中,她忽然變成了隱形人。顧家上下人人對她視而不見,連她的兒子也一臉冷漠地看著她。
她的夫婿,握著一個美貌女子的手走上前來,無情地告訴她:“阿瑤,你走吧!我們顧家容不得你,我也有了真心喜歡的女子…”
崔珺瑤驟然從噩夢中驚醒,霍然睜開眼。
一張無比熟悉的臉孔映入眼簾,目中流露出復雜的關切,低低地喊了一聲:“阿瑤,你是不是做噩夢了?”
瞬間,夢境和現實糾纏交匯在一起,擊潰了她引以為傲的冷靜和矜持。她哭了起來,撲進他的懷中,緊緊地抓住他的衣襟。心中分明有千言萬語,卻都無從說起。最后,一起化成滾熱的淚珠,涌出眼眶。
顧謹行似輕嘆了一聲,像往日一般,溫柔地摟著她,輕輕地拍著她的后背。
自冷戰以來,他再也沒踏進過這間屋子,也再未這樣抱過她。
久違的擁抱,溫暖無比,令人留念。
這是她的丈夫,是她要依靠敬愛一輩子的男子。她到底是被什么糊住了雙目關閉了心扉,竟和他鬧騰至夫妻離心的地步?
崔珺瑤哭得不能自已。
“阿瑤,你別哭了。”顧謹行憐惜地哄道:“再哭下去,你的眼睛就腫了。還怎么出去見人?你一向最要面子,最不喜被人非議看低。快些擦了眼淚。”
崔珺瑤斷斷續續地哭道:“你不是一直在和我慪氣嗎?今日怎么肯來找我了?”
顧謹行苦笑一聲,坦白答道:“祖母今日特意叫我去了正和堂,狠狠罵了我一頓。說我只會一味鬧脾氣,鬧得夫妻失和家宅不寧。還說夫妻之間有矛盾,應該坦誠布公,說個清楚。也免得彼此生出誤會隔閡。”
原來還是太夫人…
崔珺瑤的腦海中迅疾閃過太夫人看似嚴厲實則暗含關切的臉孔,悔恨自責的淚水流得更急更洶涌。
“阿瑤,祖母說的沒錯。我們兩個不能再這樣鬧下去了。”
顧謹行用手為她擦拭眼淚,一邊歉然低語:“我知道我不該這般冷落你,和你慪氣。只是,你如今是我顧謹行的妻子,也是顧家長房長孫媳。日后得和我一起撐起顧家門戶。你心中向著娘家,我心里委實不是滋味。”
頓了片刻,又道:“這一點,我依然堅持。你若一直想不通,我便是被祖母責罵,也不能低頭。我身為顧家長孫,如今又是定北侯世子。凡事必須為顧家著想。這是我的原則和底線,半分不能讓。”
“你妹妹在宮中為妃,你心中惦記。崔家人心思浮動,這都是人之常情。只是,事涉后宮,關乎到二妹。我不能有半分猶豫心軟。不然,我如何對得起細心教導我的祖母,如何對得起全心信賴我一直扶持我的二妹?”
崔珺瑤停了哭泣,紅腫的雙眸似被水洗過一般,十分清澈,異常明亮:“謹行,你不用再說了。我都想明白了。”
“往日是我想左了。我既已嫁了給你,便是你的妻子,是你兒子的親娘。我們夫妻一體,同進共退,齊心合力,方能過好自己的日子,也才能一起撐起定北侯府。”
“以后我再不會插手過問宮中之事,更不會向父親兄長提及不該提的事。”
顧謹行既驚又喜,目中有些不確定:“阿瑤,你真的想通了嗎?不是騙我的吧!”
崔珺瑤抬眼看著顧謹行,輕聲說道:“祖母痛心疾首地訓斥我一頓,將我罵醒了。”
“我確實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視眾人的寬厚謙讓為理所當然。心中愈發驕縱恣意,也失了分寸。”
“當日傳出祖母為三弟操持親事的時候,我還在擔憂,若是祖母為三弟娶一個高門貴女回來,以三房今日圣眷之濃,他日必會影響到我們長房的地位。”
“現在想來,這種想法何等淺薄自私可笑。我真不知自己是著了什么魔,竟變成了這樣一個面目可憎的人。”
“祖母對我心中這般不滿,依舊為我保全顏面。為三弟定了方家的親事,將禮單交給我過目,指點教導于我。”
“我若繼續執迷不悟,如何對得起祖母的寬厚,如何對得起你。”
夫妻冷戰近半年,顧謹行一直獨自睡在書房,既沒通房也沒出去尋歡作樂。
這樣好的夫婿,天下難尋。
她再不及時悔悟珍惜,或許就會如太夫人說的那般,將自己的福氣折騰得一干二凈。
顧謹行心中充斥著失而復得的歡喜,將懷中嬌軟的身子摟得緊緊的,再不肯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