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也確實無可奈何。
顧莞寧心中微有歉意,也沒再說什么。轉而又問道:“皇祖父現在龍體如何?”
太孫輕嘆一聲,低低說道:“皇祖父本就年邁,這兩年來時常生病。此次父王驟然離世,對皇祖父打擊甚大。皇祖父在床榻上躺著,根本無法起身。”
“我本想在福寧殿里一直陪著,皇祖父執意讓我回府,好生操辦喪事,將父王安葬。”
老年喪子,對一個年邁的老人來說,本就是一大悲劇。
更何況,太子還是一國儲君。
驟失儲君,必會引起朝堂動蕩和民心不安。對元佑帝來說,也是雙重之痛。
元佑帝此時的心情,想來也如被冰雪嚴霜覆蓋一般。
顧莞寧也悄然嘆口氣:“皇祖父也是可憐之人。楚王當年去世的時候,皇祖父正當盛年。如今,皇祖父已經年邁,精力體力遠不如往日,還要經歷喪子之痛,委實令人不忍。”
“你回來守靈,也是正理。每隔兩日進宮一回,看看皇祖父。”
一來體貼孝敬自己的祖父。二則,此時正是元佑帝情感最脆弱的時候。趁著齊王還未回京,多陪伴在元佑帝身邊,哪怕什么也不說什么也不做,也是好的。
太孫深諳其中道理,點了點頭:“我也是這么想的。”
齊王經營多年,在朝中勢力雖然不顯,實則不弱。兼之齊王正值盛年,為人精明強干。是競爭儲君之位的有力人選。
太孫的優勢也是極明顯的。一是身份正統,可以名正言順地接手太子留下的所有勢力人脈。二是深得圣眷。
后者比前者更重要。
太孫最大的依仗和靠山,一直都是元佑帝。
兩人不約而同地靜默下來。過了片刻,太孫又輕聲問道:“阿寧,你心中還怨恨皇祖父嗎?”
元佑帝當日一怒之下,將顧莞寧罰去靜云庵。顧莞寧歸來之后,一直未曾召見過。進宮那一日,也沒和顧莞寧說過話。
顧莞寧不答反問:“你呢?”
太孫又沉默了,再次張口,聲音壓得更低:“我也說不清。我對皇祖父的感情,一直都很復雜。”
有敬重有依賴有孺慕,有提防有警惕有戒備,如今又混合了憐惜和不忍。深藏在心中的怨氣,無形中被沖散了許多。
顧莞寧將頭靠在他的胸膛處,傾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輕聲說道:“我并不怨恨皇祖父。”
“他不止是祖父,更是大秦天子。我隱瞞生母不貞是事實,他不能不罰。”
“如今他對我心生失望,不愿見我。到底沒剝奪我太孫妃的名分。否則,一道圣旨,便足以隔開你我。”
皇權至上。身為天子,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一言可定生死,一言也可讓夫妻分離。
若無元佑帝的默許首肯,她如何能在梧桐居里安穩生活靜待來日?
也因此,她從未怨過元佑帝。以一個帝王來說,他已經足夠寬容。
太孫忍不住將她摟緊了一些:“別人都以為你高傲冷硬,其實,你心腸最軟。”
她心腸軟嗎?
顧莞寧啞然失笑:“全天下,大概只有你會這般以為了。”
反正,在他眼里,她沒有任何缺點。
如果她心狠手辣,也一定是別人的錯。
太孫理所當然地應道:“你本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
顧莞寧抿起唇角。
夜半更深,外面天寒地凍,靈堂里陰氣森森寒氣逼人。夫妻兩人卻絲毫不覺,相擁著低聲絮語,溫情脈脈。
直到隔日,太子妃才知道太孫回了府。
一身素白的太子妃清瘦憔悴得嚇人,眼下全是青影,見到太孫,還未張口,淚水已經溢出眼角:“阿詡,你總算回來了。”
太孫早知太子妃不易熬過喪夫之痛,也早有心理準備。可親眼目睹太子妃這般模樣,心中依舊酸澀不已。
他走上前,將太子妃輕輕摟入懷中,輕聲道:“母妃,不用擔心,不必害怕,一切有我。”
自過了十歲之后,母子便再無這樣的親昵擁抱。
太子妃強自隱忍壓抑的悲傷,也徹底傾斜出來。
太子妃緊緊抓著太孫的衣襟,猶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肩膀不停聳動,淚如雨下。
顧莞寧沒有上前,只默默地站在一旁。
這些日子,她要忙碌的事情太多,實在顧不上安慰脆弱的太子妃。而且,婆媳再親,總不及母子。她說的再多,也及不上太孫的一個擁抱給太子妃帶來的安慰。
太子妃斷斷續續地哭了許久。
太孫沒有多說什么,只輕輕地拍著太子妃的后背。
太子妃哭累了,才停下,眼睛早已又紅又腫,神色總算稍稍平靜了些。
顧莞寧這才張口道:“父王離世,母妃傷心也是在所難免。只是,府中內外事情繁多,兒媳分身乏術,實在無暇照顧母妃。母親萬萬不能病倒,一定要保重自己。”
她故意這么說,太子妃的愧疚之心果然立刻被勾了起來:“這些日子確實苦了你了。你放心,我一定會撐住,不會倒下。”
太孫語氣中流露出一絲欣慰:“母妃能這么想就好。人死不能復生,逝者已逝,活著的人再痛苦也得熬下去。”
太子妃下意識地轉頭,看了冰棺一眼,目中露出堅毅之色。
停靈幾日,該來吊唁的人也來的差不多了。之后每日守靈,俱是皇室宗親。
齊王世子夫婦韓王世子夫婦和魏王世子夫婦,也是每日都來。
這般守靈,對眾人來說都是苦差事。
尤其是太孫和顧莞寧,一個要時常進宮探望元佑帝,一個要打理照應一切瑣事,饒是兩人年輕力盛,也被耗得疲憊不堪。
阿嬌阿奕還小,每日只跪上一兩個時辰,便被領回梧桐居。沈謹言不能出來見人,正好陪在一雙外甥外甥女身邊。
元佑帝臥榻不起,將一應朝中諸事交給了李閣老傅閣老等朝廷重臣。
齊王在收到噩耗之后,便緊急趕往京城。一路不敢稍停,日夜兼程,終于在太子下葬的前一日回到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