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水乃易術,日升月落,周而復始為易。
易就是古人理解的變化之道。
一般本事粗淺的江湖方士并不知道,風水格局也分晝夜,普通的格局,有可能到了夜晚成了大兇之地,也有可能成為福地,這都是風水變化之一。
晚上,村子燈火通明。
山間小路卻漆黑無比。
秦昆和楚千尋拿著手電,往山神廟走去。
楚千尋捧著油燈,手指不斷撥弄著火苗,似乎在尋找著什么,秦昆則回頭看向村子。
“原來是個少陽村。”
太極交織,黑白分明,但白中有黑,為少陰,黑中有白,為少陽。
這村子乃極陰之地的陽氣匯聚之所,難怪只是人丁興旺,村子卻依舊偏僻貧困。
“少陽村?怪不得他們命格都是福壽綿長,命里卻多福少祿。”
楚千尋有一搭沒一搭接著秦昆的話,半個小時的腳程,繞過山腰后,村子已經看不見了,山里的野獸在鳴叫,黑燈瞎火的路上,聽著還有些滲人。
前方不遠,就是山神廟。
月色為背影,圓月之下,勾勒出廟宇的輪廓。
廟不大,位于一處緩坡上,依山而建,這里黑燈瞎火的,似乎沒有廟祝,二人走得近了發現,這里只有三處房間,一處正殿兩處偏殿,廟外只鋪著幾塊青石,連門都沒有。
“有人嗎?”
秦昆招呼了一聲,只有一聲貓叫傳來。
二人進了院子,看見兩邊偏殿供奉著雨師和土地,雨師殿上方,牌匾是‘風調雨順’,土地殿上方,牌匾是‘五谷豐登’。
秦昆有些狐疑。
新翻修的山神廟,就這樣開著門,也不怕有人過來搞破壞?
廟內禮器,好歹也是值點錢的啊。
正前方,是一個大香爐,香爐后,是山神廟正殿。
牌匾高懸‘真如法界’四個大字。
秦昆呢喃著四字,看向楚千尋:“什么意思?”
楚千尋從小在楚老仙身邊耳濡目染,天文地理佛道典故,基本略通一二,算命的道士總得涉獵廣博,要不然解命時沒什么說辭潤色,信任會大打折扣。
聽見秦昆發問,楚千尋想了想,開口道:“緣起性空、唯識法相、真如法界都是佛教的大乘不共法,就是獨一無二的大乘佛法。這山神…怕是佛庭敕封的護法山神。”
秦昆恍然。
大乘佛法他是知道的,水和尚在家整天念叨這些。這是度眾生的法門,等閑人只能自度,大乘佛法則是度人。苦海無涯,自度只能證阿羅漢果位,阿羅漢不能成佛,但度人的至少能證菩薩果位,這是能成佛的啊。
他感慨著佛庭就是不一樣,山神都修大乘佛法。
大殿,山神端坐正中,手執金剛杵,寶相莊嚴,秦昆拿出三炷香,幾沓冥幣:“阿彌陀佛,山神老爺,這供奉就算孝敬你的。我呢也不是來搗亂的,想在這山里尋些厲害的大鬼,擾了你地盤清凈的話,請多多包涵。”
秦昆念念有詞,楚千尋則無奈一笑。
秦黑狗說粗魯也粗魯,但似乎殯儀館上班的緣故,敬鬼神的禮數還是到位的,她也跟著拜了拜,指尖挑起一抹火焰:“走吧,找到了。”
山神廟再往后,就更偏了。
臨近冬天,氣溫驟降,山里鳥獸難尋,樹影婆娑。滿地枯枝,滿山枯葉,只有風吹來時能聽見一些響動,大多時候,只有一兩聲夜梟啼鳴。
幾棵老樹下,楚千尋看著周圍,對秦昆道:“就是這里!”
說罷,她念念有詞:“殘風陰燭尋碧樹,瑩瑩之火照魂窟,七星夜羅,瑩靈為尊!”
瑩靈燈下,光暈點點,沒入幾棵老樹之間,消失不見,秦昆看好位置,摸出十八根蠟燭排成一線。
“十八通冥火,陰陽一線開!”
抬腿,一腳踹碎陰陽壁,整個人沒入其中。
山變了。
就在進入的一瞬,整個山上燈火通明。火是綠火,伴著鬼樂,不減熱鬧。
從這里到后山,沿路不是酒壇,就是丹爐。千年的供奉,不知道多少美酒喂了長埋山下的王公貴族,幾個喝的酩酊大醉的老鬼衣衫敞開,高談闊論。
秦昆沿路走去,那群老鬼理也不理自己,一個個醉生夢死的模樣,興致來了還會脫去衣服,學動物啼鳴。
滑稽的舉動,一看就是喝上頭了,秦昆有些嗤之以鼻。
看這里的規模,怕是好幾個鬼城的規模,沿途遇見的老鬼們大多都是魏晉下葬,不拘一格,秦昆知道大名鼎鼎的魏晉風骨,就是這幅樣子。
時至司馬家篡權,奪了曹魏大統后,天下朝綱不振,風云并起,八王之亂鬧得華夏大亂,幾百年里成千上萬郁郁不得志的名士都隱入山林,成天煉丹喝酒吹牛逼,如此放浪形骸也只是發泄心中的不滿,這是名士郁郁不得志的時代,也是華夏混亂的開始。
名士效應從古至今都有,這般姿態也引得后世爭相效仿,邙山也是一樣,后來下葬的老鬼們,無論貧賤富貴,一路上也都是呼朋引伴,醉生夢死,秦昆覺得自己進了一個假邙山。
這是鬼地?滿地酒鬼的鬼地嗎??
秦昆拎起一個老鬼,對方鬼氣精純,收斂的極好,起碼都是鬼將級別,他醉醺醺看著秦昆:“嘿!陽人!”
老鬼摸出一粒丹藥:“求仙問道來的嗎?來一顆,保你飄飄欲仙啊”
秦昆將其放下,那老鬼把丹藥喂入口中,嚼果仁一樣咽下,搖頭晃腦:“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
秦昆將其一腳踢開,看向楚千尋:“這就是你說的有大鬼的地方…”
“不然呢?沿途看去,至少都是惡鬼級別吧,雖然看著弱了點…不過應該有更厲害的。”
供奉出來的惡鬼,和帶著執念成長起來的惡鬼,能一樣么。
秦昆嫌棄地看著這群家伙,生前是有多喪啊,死后荒唐成這樣。
整天煉丹喝酒,圖個啥。
時代不好,對人才來說是致命的,滿腔抱負的人在魏晉南北朝時期確實是悲劇,秦昆看著幾個老鬼抱著自己的腿讓他一起喝酒,一臉無奈地踢開他們,繼續向前。
下了山,就是一個莊子。
秦昆看見附近還有很多莊子。
這些莊子被裝點的奇模怪樣,應當是莊戶主人的后人給燒來的祭品,而且不止一代。
有明清風格的,還有宋元制式,甚至隋唐時期的擺件都有。
有的莊子已經破爛,怕是香火斷了,人死道消,里面被孤魂野鬼占著,有的莊子燈火通明,那些莊戶闊氣奢侈,出行車馬相伴,還有仆人跟隨。
這里面,有一個人鬼氣非常特別。
那人騎著高頭大馬,身披戰甲,是個將軍,他身邊宿衛威猛兇悍,隔著幾百步,秦昆就覺得對方煞氣逼人。
煞氣!
只有生前殺人宰獸、或者常常游走在死人堆、亂葬崗的人,才會有這種氣息。
那人騎馬而過,兩旁醉鬼只覺得煞氣蟄人,紛紛避讓。
“長平侯出行,閑雜人等速速閃開!”
宿衛已經湊不成陣了,這些人生前恐怕是那位將軍的家將,千百年也不知道魂飛魄散了多少人,伴在旁邊的,只剩了5個。
長平侯…
秦昆呢喃著這三個字,發現那人來到了自己面前。
“爾等何人?敢擋我去路。”
“路人。”秦昆打量著旁邊宿衛,視線轉回對方身上。
鬼王。
這廝明顯是鬼王,但鬼氣不足,他的靈力波動似乎有些雜亂,一只徒有其表的鬼王,不過已經是秦昆來到邙山后見到的最頂級的大鬼了。
“路人?”
對方居高臨下,似笑非笑:“我怎么覺得,你是陽人。”
“是又如何?”
“哼,陽人就回你陽間,此地陰氣彌漫,不是你能待的地方。”那人也沒什么敵意,生冷的口氣更多像是勸告。
“不勞費心。”
秦昆讓開一條路,對方走過身邊,忽然轉頭:“嘶…你是道門方士?還是佛門僧侶?”
“問這些干什么?”秦昆饒有興趣看著他。
這位將軍有點弱,不是自己找的目標,秦昆不打算和他糾纏,沒想到對方卻對自己來了興趣。
“呵呵,某家也見過不少方士,他們來此捉鬼驅邪,說是歷練,你也是如此嗎?”
秦昆不答。
對方索性開門見山道:“得,某家也不跟你廢話。今日邙山有場大宴,我要宰一只老鬼,但不方便出面,你若能幫我,我許你好處。”
雇我當殺手?
這家伙有點意思。
“什么好處?”
“陪葬冥器,許你三件,可換榮華富貴。”
“宰誰?”
“去了就知道了。”
那將軍看到秦昆猶豫,有些不耐煩:“爽快點!”
半晌,秦昆才道:“你既然有虎豹騎相伴,還沒把握殺了那老鬼,恐怕對方很難對付吧?”
此言一出,周圍安靜。
幾個宿衛長槍指向秦昆:“你究竟是何人!”
那將軍也瞇起眼睛,陽間法師不是沒見過,千百年來僧侶、道士、薩滿都來過邙山,但一眼能認出自己的親衛是虎豹騎的,可是沒幾人。
秦昆還沒說話,那將軍身后,一個老卒忽然下馬,他狐疑地看向秦昆,又轉了幾圈,確認半天后,老卒揉了揉眼睛,才小心翼翼問道:“秦…上師?”
那將軍驚了。
周圍宿衛也驚了。
連楚千尋都驚了。
秦昆名氣這么大的嗎?這特么邙山里面一個老鬼都認識他?
不可能啊!
秦昆看著老卒,那老卒也是沙場下來的悍將,此刻頭發花白,臉頰一半被腐蝕,他點了點頭,忽然笑道:“曹子和可好?”
“果然是秦上師!章放見過上師,感謝上師救命之恩!”
老卒眼圈一紅,跪下連磕三個頭,“將軍很好,還經常念及秦上師和王上師。敢問…上師為何不老?已經是仙人了嗎?”
秦昆扶起老卒:“駐顏有術罷了。”
老卒和秦昆的對話被那將軍聽見,他連忙下馬上前:“曹文烈見過先生,先生可與我族叔有舊?”
曹文烈,曹休!
秦昆不知道對方是誰,但楚千尋知道,她心中駭然。秦昆什么時候跟曹家認識了?
滑天下之大稽啊!
他們剛剛說的曹子和,那不是曹操堂弟、曹仁的親弟弟曹純嗎?秦昆居然認識他?
“哈哈,見過一面,將軍客氣了。”
剛剛也是通過那老卒認出對方虎豹騎身份的。在三仙海國時,秦昆和王乾曾進入因果水域,幫曹純下墓摸金,在墓門口有一士卒遭了邪氣侵染,還是秦昆幫忙拔毒驅邪的。
那士卒正是面前的章放!
當時年紀輕輕的小卒,現在已經老了,死后多年還是待在曹家人身邊,能和他再次相見,也是緣分。
秦昆摸出一壇酒遞了過去。
“既然有緣,請大家喝酒。”
酒壇遞給章放,章放感激涕零,當年自己的命都是對方救的,時隔千百年,對方還沒老,怕是仙人之軀了。
仙人賜酒啊!
“上師請拿回去,老鬼何德何能!”
章放情緒有些激動,沒肯接,秦昆便把酒壇塞給那個將軍:“對了,你叫啥?”
曹休抱著酒壇,干咳道:“曹休曹文烈。”
曹休?
秦昆恍然大悟,聽過,但是不熟。
“原來是曹文烈將軍!久仰大名!”
曹休汗顏:“先生既然與我族叔認識,叫我曹休便可。”
來到邙山,見了舊人,秦昆和楚千尋還被送了兩匹馬,不過剛上去馬就被騎爆了,秦昆不敢再騎,索性給楚千尋牽著馬。
大小姐現在對秦昆更加好奇了。
好像對秦昆越了解,他的秘密就越多。
楚千尋納悶:“你們怎么認識的?”
“因果水域。”
楚千尋瞪大眼睛,沒聽秦昆提過這茬,因果水域見過的人,再次碰見的概率簡直微乎其微,何況還是個卒子。
這是老天爺賞排面啊!
曹休一路和老卒章放聊著,才依稀知道了秦昆的故事。
幫忙下墓摸金,這人當年恐怕就是厲害的方士了。
而現在還是陽人之軀,曹休心中已經斷定對方是神仙,特么千年過去了,還是這么年輕,這人難不成修成陽神了嗎?他心中對秦昆產生敬畏。
媽呀,自己剛剛居然想雇一個神仙幫他殺鬼,想想還有些害臊…
隊伍朝著邙山深處走去,沿途更加熱鬧非凡。
陰路不比陽間,這里的空間是扭曲的,地方大,但腳程短,在陽間大半天能走完的路,在這里就一兩個時辰。
曹休現在很熱情,給秦昆指著沿途莊園。
“先生,這些莊園都是陵墓所化,香火斷絕后,便成了無主之地,但大多數還是有主的,那邊的、那邊的、那邊的,都是一些有名氣的小子,不過我不認識。聽后來人說的。”
曹休指著西北、西南、正西三個莊園,他也記不得莊園主人的名字,但聽說那些人在后世鼎鼎大名。
秦昆覺得也是,邙山名人何其之多,曹休生卒年早,不認識也是正常的,只是好奇心被勾起,他總想去看看。
“那這邊的是誰?”
秦昆指著一個黑云蓋頂的莊園,黑云已有龍相,上面居然還有金霞紫氣,看得人心神搖曳。曹休趕緊擋下他的手指:“先生慎重,這是光武帝陵所化,劉秀雖簡樸和善,但他身邊人架子大的可怕,云臺二十八將僅存了十二個,時常從各地前來朝拜,一個比一個能打,還不講道理。尤其不喜歡我們這群漢末老鬼,我們得離遠點…”
秦昆縮了縮脖子。
我天,這里難怪是禁地。黑云化龍的帝陵啊!頭一次見到。里面的劉秀,到底恐怖成什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