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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九章 【烈酒紅唇】

  大明殿內,香鼎裊裊,從遙遠的南洋運來的昂貴的巨大盤形龍涎香不要錢似地一刻不停燃燒,令空曠的大殿充滿濃郁異香。龍涎香特的沁人心脾的芬芳,令人頭腦清醒心靈寧靜。

  然而此刻,大殿上從忽必烈到他的兩位大臣,臉色都不好,明顯在壓抑著憋屈與憤怒,絲毫談不上“心靈寧靜”。

  讓君臣三人情緒如此失態的,是來自南方宋國的消息。

  “…宋人使用了那種曾覆滅我征南大軍的炮船,從長江東入口突擊強攻,擊敗我江防水軍,隨后攻入建康府。由于宋軍推進過快,我軍未能及時布置火種焚毀船塢,遂被宋人得手…眼下宋人以長江為界,與我隔江對峙…”

  正向忽必烈陳述的是接替伯顏的新任右丞相阿塔海。這位出身遜都思部的蒙元大臣資歷很老,在征伐南宋過程中,是與阿術、伯顏等統帥平起平坐的人物。如果不是因為趙獵的橫空出世,改變了歷史走向,按正常歷史進程,他此刻正出任征東行省丞相,率軍出征日本。而由于興炎大宋的崛起,阿塔海倒是逃過了征日慘敗的一劫。

  然而逃過初一卻沒逃過十五。

  由于阿塔海此前一直出任江淮行省左丞相,督造船只,為征日本做準備,因此成為整個蒙元帝國掌握水軍力量最強的統帥。而此時宋軍已兵臨長江,因此阿塔海的水軍就是阻止宋軍渡江北伐的一支重要力量。

  接到元廷命令的阿塔海在范文虎、劉琛等大軍紛紛北逃時,卻率水軍入駐長江重鎮建康府(今南京),企圖保住這個重要橋頭堡,最次也要拖慢宋軍北伐腳步。

  然而萬沒料到,宋軍沒從臨安出兵攻打建康府,反而從長江入海口殺來一支前所未見的可怕炮船及運兵船混合艦隊。

  水戰(海戰)是一種技術含量很高并非常倚重遠程武器的戰斗模式,誰的船速更快、火力更猛、打得更遠,誰就能擊敗甚至碾壓對手。

  論船速,宋元兩軍的戰船都差不多,但論火力,無論是投石器還是床弩都要遠遠落后于宋軍的火炮。宋軍遠程有龍吼炮,中程有虎吼炮,近戰有火槍,全面壓制元軍船只。元軍唯一的優勢就是船多,比宋軍船只多出整整五倍。可惜,這么多的船只,最終都成為宋軍船隊的軍功與江底游魚的新巢。

  由于阿塔海判斷指揮失誤,也由于宋軍船隊突進過快,以至元軍敗得太突然,都沒來得及焚燒建康城南的船塢,使之落入宋軍之手。以宋人的強大造船能力,這些船塢很快就會源源不斷造出更多的船只,化為宋軍更強大的水軍戰力。

  阿塔海沒敗于日本,卻敗于宋軍,此時回朝述職,也沒了以往的意氣風發,顯得暮氣沉沉,絲毫不像一個正值年富力強的四十多歲的勇武猛將。

  聽完阿塔海的述職報告,忽必烈疲倦地閉上眼,捏捏眉心,長吐口氣,再睜開眼時,目光已恢復些許清明,轉向阿塔海對面的大臣道:“帖木兒,我的月兒魯那顏,你認為我們接下來該怎么做?”

  眼前這位神情儒雅,不大像蒙古人的蒙古人,正是忽必烈的寵臣,四大怯薛長之一,有“月兒魯那顏”之稱的御史大夫玉昔帖木兒。

  玉昔帖木兒微微欠身,答道:“大汗的問題,伯顏丞相在奏疏已經回答了。”

  “你是說…”

  玉昔帖木兒語氣堅定:“在沒有獲得與宋軍同樣的武器裝備之前,不要對宋軍發起萬人以上的戰斗…再有,派出使者,與宋人談判…”

  “什么?你要與南人媾和!”阿塔海聲量高了好幾個八度,如銅鐘轟鳴,一臉怒容。他可是憑著南征滅宋的功績才得到今日的地位,而今成為朝堂宰執,所執行的政令卻要與昔日手下敗將媾和,這對他及他家族的名聲是何等損害?

  玉昔帖木兒沒有理會阿塔海,只向忽必烈深深一鞠:“伯顏是真正的智者,人雖故去,但他的建議,是我大元目下最明智的選擇。”

  玉昔帖木兒說到“目下”二字時,加重語氣。忽必烈有所觸動,往西北方深深而無奈地望了一眼。

  憤怒的阿塔海還想再說什么,忽必烈擺擺手,有些疲憊道:“你們先退下,容我再斟酌。”

  阿塔海張了張嘴,終究沒敢再說什么,與玉昔帖木兒一同退下。

  “酒。”

  心情郁悶之下,忽必烈唯一想到的,也只有烈酒才能排遣了。

  一碗接一碗烈酒下肚,忽必烈這一喝就從中午喝到黃昏。以前還有察必皇后約束他,皇后去逝后還有太子不時進勸…而如今,再沒有誰敢勸他了。

  當大殿的牛油燭一根根亮起時,殿內諸班直開始輪值。一批批怯薛衛、宮使、侍宦、雜役悄然退下,更換下一批前來侍奉。

  醉眼惺松的忽必烈再次將銀碗里的酒一飲而盡,往御案上一扔,銀碗打了兩個晃,從榻沿滾落。由于丹墀上鋪著厚厚的大食地毯,銀碗落地無聲。

  這時侍酒的宮女急趨上前拾起銀碗,慢慢站起身。

  忽必烈經常會把酒碗扔地上,有時是失手,有時是發泄,一般侍酒宮女拾起碗后都會很快退下,重新更換新碗,少有這樣慢動作的。要知道,御榻之下,丹墀之前五十步是禁區,一般是不允許低級班直踏入的,就算是拾碗這樣的特殊情況,也必須快拾快走,不得逗留。

  這宮女違反常情的舉動,立即令侍宦眼神一凝,同時也引起了忽必烈注意。

  “嗯,你…你是那個…那個…”忽必烈胖指連點,似是想起什么。

  侍宦忙道:“稟大汗,她就是那個文逆之女,文環娘。”

  “嗯?是了,是她…好似有陣子沒見了。”

  侍宦擦擦汗,小心翼翼道:“大汗慈悲,讓她靜心休養了十日。今日休滿,前來侍奉。”

  忽必烈日理萬機,這等小事自然沒放在心上,此刻見到環娘,忽然發覺自己排遣的方式似乎并不止喝酒一項,當下胖指一點:“倒酒。”

  烈酒注入碗中,纖纖玉手穩穩捧住,沒有溢出半點。

  當環娘捧碗轉向御榻時,一個冰冷的聲音傳來:“喝下去。”

  環娘驀然抬頭,展顏一笑,如花綻放:“謝大汗賜酒!”

  銀碗湊近紅唇,仰脖,舉碗,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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