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怯薛軍在密集的彈幕里掙扎時,合必赤軍的鐵浮圖遭遇也沒好過多少。
合必赤軍是伯顏的衛隊,人數不多,只有五千騎,此番沖陣的鐵浮圖更是只有一千左右,但每一個都是隨伯顏南征北戰,身經百戰之士。超過七成是蒙古人,其余多為色目人,也有少量女真人、契丹人及漢人,他們的出身或許比不上怯薛衛,但個個都是尸山血海里殺出來的悍士,戰力之強猶在怯薛衛之上。以伯顏治軍之嚴,一聲令下,哪怕面前是刀山火海都不眨眼,更何況只是一片木樁陣。
隨著百家奴大纛一指,前排鐵浮圖絲毫不減速,一頭撞上去——轟!一排排木樁斷裂,碎木激飛,更有許多木樁被連帶拔起,泥塊四濺。在戰馬悲鳴倒地一瞬,有的鐵浮圖倒地掙扎難起,但更多的鐵浮圖騎士隨慣性向前飛出,砸在木樁上,借勢彈滾而起。他們并未嗷嗷叫著沖向火槍兵陣,而是操著刀斧套索,奮力劈砍拉拽四周木樁,將一根根或擊斷或拔起,為后方騎兵清障。
合必赤軍果然精銳,臨敵反應比怯薛衛更靈活,戰術動作更有效。
當木樁陣被摧毀過半時,合必赤軍騎士也沖進了火槍兵陣的三十步“死亡區域”之內。
而早已嚴陣以待的一千六百桿火槍在長長的天鵝音中,轟然響成一片。這一刻千余火槍所形成的轟鳴與噴涌的濃煙,絲毫不在右陣的十六門虎吼炮之下。
已經從騎士變步卒的合必赤甲士正在大肆破壞的路障,利刃揮劈,碎木漫天,倏地一陣金屬風暴如同七八級大風,挾摧枯拉朽之勢呼嘯而來,叮叮當當的破甲聲及噗噗穿肉之聲綿密不絕,上百甲士各種動作剎時定格,旋即千百血箭如泉狂噴,慘吼迭起,鏗鏗摔倒,就像一根根被折斷的人形木樁。
鼓聲敲響,隨著鼓點,火槍兵前兩排退后,中間兩排上前,舉槍瞄準。天鵝音再度響起,又是一陣震耳的爆裂槍響,合必赤軍騎陣前炸開大蓬血霧,人馬浴血,甲葉破片漫空炸飛,合必赤軍騎士再次倒下一排。
這一刻,騎陣中央的百家奴眼珠子都紅了,如同輸紅了眼的賭徒,嘶聲大吼:“沖鋒!沖障!合必赤軍,無堅不破!”
在百家奴瘋狂的吼聲中,許多合必赤騎士也瘋狂了。有的拔出投擲兵器,兇狠擲出;有的不管不顧,連人帶馬撞上木樁,人馬倒下時再壓斷數根,瞬息之間就突破十余步,距離火槍兵陣不過二十步之距。
如此近距離面對一支上千騎的武裝到牙齒的鐵甲重騎排陣沖鋒,對任何一個士兵來說都是巨大的心理壓力。火槍兵超過半數都是老兵,心理素質過硬,依然能頂著壓力過完成基本戰術動作,把彈丸射出去。至于新兵就有些慌亂了,動作遲滯、搠杖掉地、藥末倒偏、鉛子脫手,甚至哆嗦半天裝不上一顆彈丸…
火槍兵陣一個戰斗組共一千六百桿槍,刨去一成啞火率,至少一次能集射一千五百顆彈丸,在近距離下給合必赤軍騎士造成慘重殺傷。然而隨著合必赤軍騎士瘋狂反撲,越來越多火槍兵承受不住巨大壓力,發揮失常。
在這樣的情形下,槍械故障頻發,連啞火率都增加不少。更糟的是不少士兵驚慌之下反復裝彈,竟把半根槍管都塞滿鉛子,最后一槍轟出,槍管炸膛…
其中一次槍管炸膛就發生在吳滿兒身旁,他親眼看到那個士兵雙手炸斷,整張臉血肉模糊,慘叫倒下。一枚爆裂的槍管破片劃過他的臉頰,頓時鮮血淋漓。
吳滿兒強忍疼痛悲傷,不顧嗆人的哨煙,大力吸一口氣,然后憋住氣,借以穩定顫抖的雙手,勉力把彈藥裝填上,不瞄準也不用瞄準,照前方嘭地開了一槍。
恰在此時,狂風吹來,硝煙驟散,眼前一清。吳滿兒清楚看到,他那一槍正中一個鐵浮圖騎士腹部,那騎士捂腹搖晃,一時未倒。驀然一彈飛來,頭盔炸裂,血漿四濺,騎士轟然倒下。
吳滿兒側首,正看到隔著十數火槍兵之外的呂保沖自己揮舞了一下拳頭,大拇指朝胸膛點了點,示意是他殺死敵人。然而他的手還未及放下,一把打著旋子呼呼飛來的飛斧“刮”地一聲削飛了他一條手臂…
吳滿兒渾身一顫,熱淚涌出。這時耳邊傳來激烈的鼓點聲,千百次的訓練,使他本能隨著大隊往后退去,淚眼模糊望著那倒地血泊中的身影,用力攥緊手里的槍…
這樣血腥慘烈的場面每時每刻都在上演,隨著合必赤軍騎士不斷倒下,火槍兵戰斗減員也在不斷增加,更換槍支的頻率不斷上升。激戰至此時,雙方已進入膠著狀態,彼此都在拼,用血肉,用性命在拼,就看誰先頂不住。
鏖戰正酣時,驀聞怯薛軍那邊一陣大亂,隱隱傳來驚呼:“怯薛長…”
也速迭兒大纛傾倒,頓時引起怯薛軍騷亂,對炮陣的攻勢為之一頓。
此時滿是破洞的大纛下,也速迭兒滿頭滿臉是血,血肉翻卷,如同被十幾把砍刀狂砍幾十刀一般,但是頭頸以下卻是完好——那是他的扈從以生命換來的。
即便如此,換來的,也只是一個奄奄一息的也速迭兒。虎吼炮可不比火槍,那怕被彈雨擦著個邊,也足以要老命。
也速迭兒雙目難睜,不斷有血流出,一手抓大纛,一手死死揪住身邊的副將,嘎聲道:“殺…殺過去…哪怕死,也要把我的尸首放在…放在宋軍的…炮、炮陣前…”
轟隆轟隆!千騎奔騰,怯薛軍也瘋狂了。
當怯薛軍殺進二十步之內時,呼延嘯再瘋也不得不勒令虎吼炮后撤,護衛隊立刻從兩邊合陣,掩護火炮撤退。不足二百人的護衛隊,面對上千鐵騎,每個士兵都知道等待他們的命運是什么,但他們別無選擇,只有死戰,為火炮撤退爭取時間。
轟隆轟隆!怯薛軍沖進十步,前方,只有寥寥三四重木樁,鐵浮圖只需一個沖撞就能破去。
就在此時,護衛隊陣突然從中裂開,一支身著黃色皮甲,身上披著兩排子彈,手持獵槍的軍隊驀然出現。下一刻,槍聲暴起,子彈怒吼,在怯薛軍鐵浮圖驚恐的目光中,因虎吼炮撤退而中斷的彈幕再次顯現。彈雨橫掃,人仰馬翻,千騎沖陣,竟生生為之一滯。
武功隊,強勢登場。
同樣是霰彈,如果說虎吼炮是中程打擊利器,獵槍就是近戰殺器。十步殺距,二百把獵槍連續不斷咆哮,鐵浮圖別說沖過來,連最后三重木樁都破不了,生生阻在十步之距,被武功隊的獵槍殺陣磨成一堆堆的血肉…
絕望中,怯薛軍那員萬戶副將再也承受不住,砰然跪在滿是血肉的地上,雙拳拼命捶打地面,哭嚎不已:“沖不過!真的沖不過啊!”
中軍巢車上,看著這一幕的馬南淳激動不已:“這一戰,元軍要敗了。”
趙獵用滿是冷汗的手搓把臉,用力吐出口氣:“是啊,我們,要勝了。”